帝国英杰传(441)

伊莎贝拉做好了抛下学士,甚至害她殒命的准备。她回过头,毫不留恋,带头攀登起来,故意下脚很重。跟随她的起初只有一般无二的皮靴声。雷娅会负责殿后。说不定她会把诺拉学士绑起来。伊莎贝拉赌气地想。那样正好。她从未因她做下的那些错事受罚,事实上正相反,她突然出现在狮巢城,当天就莫名其妙得到重用。帝国的统治者其实跟父亲说的相差不远,他们眼中毫无正义可言,时常嘉奖刽子手和叛徒。

伊莎贝拉隐约感觉到某种兴奋,她不安起来,加快脚步要离开此地,却不由自主回头望去。狮卫们每四排一人,高举秘法灯管——按照诺拉学士的说法,秘法灯光在地下更稳定,不会引爆地底危险的气体,也不会因燃料或空气不足而熄灭——绿光在他们浑圆的钢盔上留下一个个扭曲的青绿倒影,雷娅爵士逗留在最后,诺拉学士已从地上站起来,艰难背起她的大包,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对渐渐远离的神秘雕像流连不已。

那是一位古代奥维利亚的将领,你却比我还要在意。伊莎贝拉松了一口气,转回视线。一位女性领主,她跨坐在战马上,佩戴宝剑。迟来的认识又让她吸了一口地下浑浊冰凉的空气。我刚刚怎么没有多看几眼,她穿戴盔甲了吗?她的长靴上面是不是一条简洁的马裤,而非累赘的裙服?如此多护卫追随她,长眠于地下,为她看守着什么,她是大公吗?或者至少是一位强大的领主?我所学到的历史里面,奥维利亚从来没有一位女大公,女领主。师长们总说,出了家门,女人就该闭嘴。

“史官只会告诉你他们想让你知道的。”赶上来的诺拉学士似乎学会了读心术。伊莎贝拉知道她是对的,只是无法当面承认,尤其在部下们目睹了学士如何违抗命令,不把她这个领袖放在眼里之后。她是对的。伊莎贝拉察觉到自己的哀伤。过去的一年中我所经历的,比我在黑岩堡十八年来遭遇的所有加起来还要复杂。几小时前我还在狮堡,享受各路帝国贵族的谦恭,听他们尊称我为大人。眼下我就要推开故国的大门,门后的人当我是件漂亮的摆设,用以交换的筹码,或是让他们登上更高位置的阶梯。一直以来,我不过是这艘巨轮上的一个宠物,如今却要成为舵手和船长,决定巨轮的去向。

忽然之间,惆怅有如雨季的蘑菇,不经意间长满了角角落落。以致于诺拉学士如何找寻到旧路,带领队伍攀登废墟的,伊莎贝拉完全想不起来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秘法绳索早已收起,一行人等候在一座残缺的石桥上,石灰在秘法灯光的映照下噗噗坠落,诺拉学士独自逗留在墙壁前,来回摸索,口中啧啧称奇。

“这是秘法的墙壁,怎么从前就没注意到。换句话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在秘法上的造诣大有长进。”她突然回过头,露出个灿烂而诡异的笑容。白色的烟雾仿佛从她指间凭空生出来的,眨眼间模糊学士的面容。

“跟上去,看紧她。”伊莎贝拉担心诺拉学士会逃跑。雷娅迷惑地望向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我想她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虽然这样说,她还是拨开队伍,走向正对墙壁施展秘法招式的学士。雷娅说得对,真该死,她说得没错。然而紧张却像山洪一般,在伊莎贝拉身体里横冲直撞。拖延了一个纪元之后,光亮终于伴随阵阵嘶嘶声,透过重重迷雾,逼退秘法黯淡的绿光。伊莎贝拉像个窒息的溺水者一般,迫不及待冲了出去。她的头脑里只有家园的空气,那沾染了松针气味的清冽气息,然而迎接她的却是烟火灼热的怀抱。十码外的桥洞下面,一个缺了个胳膊的男人按住残肢,紧贴石壁,将满是血渍和黑灰的脸转过来。

那人瞧见伊莎贝拉,睁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行走的鬼魅。他张开嘴,伊莎贝拉觉得他要叫自己的名字,尔后一支箭矢突如其来,从他左侧太阳穴穿入,他的面容顿时僵住,一言未发,扑向地面。

第285章 赤色的烟火(二)

庭院里燃起了红色的烟火, 或者是更远的地方,藏书塔或校场方向飘来的。石室的窗户又高又窄, 安德鲁不敢爬上去看。钟声一直在响。铛——铛——铛——一声接着一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似乎从堡垒的墓园传过来,又似乎远在守望城内,从市中心集会所的方向,以及东边的苏伊斯神殿传来。安德鲁抱紧胳膊,他不知道那些钟声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询问。守卫就在门口, 是阿尔伯特伯爵的人, 操着一口傲慢的南方口音,无论安德鲁问什么, 他们都假装听不懂。

不止他们, 整个塔楼内都是阿尔伯特大人的人。他们把安德鲁从父亲的卧房内抓走之后,直接扔进了伯爵大人做客的塔楼里。客房是石塔内视野最差的一间, 只有一张小小的床铺,天花板阴暗的角落里生了苔藓, 漏风的石砖在晚上呜呜作响。安德鲁疑心冷风让自己生了病, 几天以来,他总是发冷, 莫名颤抖。我需要一些药剂。他边抖边想,牙齿格格相击。泽曼学士留下了一些,标签由我亲自贴好,不会有错。我可以治好自己的风寒,我不能病倒, 我得站起来,健健康康的,只要我还活着,就是父亲指定的继承人,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安德鲁再次没来由地打个寒颤。“来人呐——”他抱着胳膊,走向紧闭的木门。门口面传来男人咳嗽和吐痰的声音,也许是那个送饭的家伙,生有一嘴尖牙,眼眶通红,垂下的乌发总是湿漉漉的,身上满是酒精和汗臭味。安德鲁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问过,那家伙反倒嘲笑他是落网的兔子。安德鲁想过叫他尖牙,但随便给人取绰号是不雅的行为,于大公的威严也毫无帮助,至少父亲是这样教育他的。

“您,您好,先生。”安德鲁最后决定使用礼貌的称呼,“请问您,能不能,帮我带些药剂过来,就在我的卧房里,我可以把药剂的名称写给您,先生。”他朝门缝要求,随即意识到尖牙可能根本不识字,自己的请求将会招来怒火。安德鲁朝门板望去,期望自己能够窥见外面的状况。橡木门老旧失修,底部有两个豁口,隐约可以瞥见火炬逐渐靠近的光芒。对了,天色已经发青,到了掌灯时间。城堡里的其他人或许已经用过晚膳,围坐在饭厅的长桌周围,有新烤的面包和热腾腾的香肠与土豆泥。亚瑟大声谈笑,说着他的那些傻话,炫耀他干过的蠢事,莉莉安娜则与以往一样,对一切不满。回忆起继母暗红眼睛里的凉意,安德鲁喉咙发干,把胳膊抱得更紧了。

“听呐,这小子想教老爷识字哩!”尖牙先生哈哈而笑,他的嗓音既粗又哑,隔着门板闻起来也像喝醉了。安德鲁屏住呼吸,假装平静。冷静去说,你是大公的长子,他们的领主效忠于大公,理应听你的,把这个道理说给他听,如果他不理会——我可以闯出去吗?这个想法令安德鲁背后冒汗。我只需要逃出阿尔伯特大人的塔楼。城堡里都是父亲的人,谁都知道我才是未来的大公。当着大伙儿的面,就算是盖伦侍卫长,也不能否定我是黑岩堡的主人。

安德鲁挺起胸脯,深吸一口气,黑橡木门嘭地打开,扇了他一脸冷风。安德鲁冷不丁吸了一鼻子沥青燃烧的臭烟,难以忍受,弯下腰猛咳起来。尖牙先生与以往不同,并未丢下硬面包和冷掉的浓汤抽身离去,反而大摇大摆走进来。安德鲁边咳边抬头打量。火把不在尖牙先生手里,他后面站着一个从未蒙面的瘦高男人,男人举着火把,火把后面还有火把,照亮城堡青色的墙面。

“你们是——”安德鲁话未说完,尖牙先生便弯下腰,一把将他拎起来,夹在腋下。浓烈的酸臭味教安德鲁喘不过气来,他忘了应该要挣扎的,就那么傻乎乎地被尖牙先生夹着,像是一袋没削皮的马铃薯。“王子殿下带到——”尖牙先生讽刺道,他掂了掂臂弯里的安德鲁,似乎跟父亲一样,嫌弃他过轻的体重和纤细的骨骼。“很好,立刻带他走。”莉莉安娜轻声说。她说话从来不大声,但是堡垒里的仆从都畏惧她,很多时候就连父亲,也依照她的建议行事。

“你们要把我关到哪里去!”安德鲁急起来。他撑住尖牙先生油腻厚实的脊背,努力仰起头,去看继母。尖牙先生毫不在意他的挣扎,摇晃身子走起来,转眼间将莉莉安娜落在身后。黑岩堡的女主人神色阴沉,火光让她的左脸与饮过血的眼睛明亮得惊人。将吊坠归还姐姐之后,她坚持将缺了吊坠的项链挂在脖子上,这会儿随她迈步走起来,气势汹汹地摆动,拍打她的高领羊毛衣。羊毛衣的领子高得令人窒息,与它搭配的长裙也是纯粹的黑色,碳色的衬裙从蓬松的长裙底下露出来,大公夫人的快步令它们全部沙沙作响。城堡外,大钟一个接一个的奏响,铛——铛——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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