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梨花空似雪(17)

作者:朱雀jt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须知这几日来,一则流言悄悄传遍了天界——魔族或许也有耳闻——灶君起初不是没有澄清,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添油加醋的新版本便又不胫而走。

正如他所言,天界寂寞冷清,仙人们从不轻易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何况是这般轰动宇内的秘闻?

灶君过去管的是诸如柴米油盐应当放多放少之类的灶间杂事,除了偶尔研制些新菜谱之外,再无职权。阮纯君在灶前打不着火该找火仙,煎药煎干了又有水仙,灶君给不了凡人恩惠,难以换来香火,提升法力,他便编说自己负责考察凡人言行,每年年末还要上报给众神,作为众神惩恶扬善的依据,凡人因此年年祭拜灶君,糖瓜酒糟一样不少,灶君这才攒了些灵力——

其实神仙哪管得那么宽呢?

灶君既已尝过造谣传谣的甜头,便想:“背靠大树好乘凉,武神君的大腿可不是谁人想抱就能抱上的,我都已经抱过一次了,还计较什么名节?”

此后,他逢人便只笑而不语,武神又是出了名的寡欲,这样旱地初霖、枯木逢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一件美事,怎能不叫人广为传颂?

“哎哎哎,据说武神君一生善战,熟谙兵法,在情场中也是融会贯通,欲迎还拒,欲擒故纵,攻受——守兼备……”

真是幸也不幸,麒麟并没听过后面这些闲话,不过光凭方才众仙的表现,他也能猜到一二。

放在平时,他必定要将灶君碎尸万段,不过今时今日他只问:“你那十方镜呢?”

灶君嘴一咧,苦相一露,当即跪倒:“哎哟求求您了武神殿下……武神大人!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革了小仙的职位——”

“拿来。”

“不是,大人请听小仙解释——”

“嗯?”

麒麟冷冷一哼,灶君忙伸手到领口。

“你做什么?!”

“脱……脱……”

麒麟连忙闭眼:“放肆!”只听灶君哀声道:“嗨哟!还不是上次那个法螺……小仙唯恐列位尊神来取,故而将它收进了法身,又怕它撞坏了十方镜,只好把十方镜贴身……藏在小仙这肉身紧里头……”

“你住口!”

法身是由神仙凭法力所化的,大小依各人法力高低而定,可是无论灶君法力如何低微,法身也不至于装不下一面镜子外加一枚法螺。他自知这段时日沉溺于镜中风月,险些误了大事,故将十方镜藏在重重衣衫之下,不许自己随意取出,没想到武神君突然索镜,他只好在镜湖边上里里外外,宽衣解带。

一阵簌簌衣响之后,麒麟睁开双眼,见灶君以头贴地,颤颤巍巍地递上那面浑黑的十方镜。

麒麟扬手一引,握住那面镜子便问:“有何法门?”

“嗯?”

“此物有何法门!”

“哦!”灶君心想:“武神君似乎只想借镜一看,并非是要罚没了去……”松了口气,答道:“嗯……神君只需摒除杂念,十方镜中便会随机现出——”

“随机?”

“可不是!十方世界,包罗万有,任君随意观看!”

“……本君不能选定一处?”

“能能能!神君若还想看昆仑山——”

“本君想看一个人!”他恐怕还想宰了这个啰嗦的小仙。

“……人?”灶君半张着嘴,恍然大悟又十分意外似的,眼睛一眨,逐字逐句斟酌:“神……君……若是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人’……您……在心中默念……那‘人’的名字……即可……”

“好在上次问了她的名字——阮纯君。”麒麟在心中念道。

十方镜在麒麟掌中浑黑依旧,镜面光滑,反照出他的面容。他将镜子捧到眼前,左瞧右看,只见镜面上多了一点白光,是幽幽的圆月,她呢?

“怎么回事?”麒麟望向灶君,却发现灶君反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再次忘记了合上。

“灶君!”

“是!”

“怎么回事?”

“呃……”灶君低下头,声音轻如蚊呐:“启……启禀神君……您好像……拿反了——”

麒麟赶紧翻到另一面,只见她蹲在青灰的河边,手握杨柳枝,一下下漫无目的地划过水面。她依旧清瘦,灰黄泛白的衣裳依旧缀满补丁,依旧是一双粗麻鞋,长发在背后结成一束,依旧没有一点珠饰……

“财神散财时怎地也瞎……”

麒麟并不知道,就在他翻过镜面、往里瞧上第一眼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她身后的堤岸上。

孺慕

这一日是凡间的十月初一,寒衣节,是在世的凡人为过世的亲人焚纸送衣的日子。

傍晚时分,暮霭沉沉,寒鸦一唱,枯叶也开始飘零。家家户户都备好了五色彩帛、缄书冥纸,萧瑟的晚风中,千堆哀火明明灭灭,灰烟直上,消散在不为人知的高处。

这一年,阮纯君没有余钱,买不起香烛,有个算命先生塞给她一支“沾过仙露”的杨柳枝,说是只要让它顺水漂流、归入大海,就能超度亡灵,顺带化解生者的厄运。

她带着柳枝来到荒郊野外,到了宽阔而人迹罕至的河边。

百川东到海,只要这条柳枝不被鸟兽衔去,不被哪个戏水的孩子拾走,它总归会带着父亲的亡魂往更好的地方去的。

可是,她舍不得放手,心道:“求爹爹的魂灵再多陪我一会儿罢……”

她和崔平侥幸熬过了时疫,不料时疫过后,北方大旱,大旱过后,第二年又遇蝗灾,入秋之后江河洪泛,仅剩的一点谷子尚未灌浆,再遭霜冻,是以连续两年,田里颗粒无收,她再怎么讨饭,也讨不来半口残羹糊口,只好带着师父一起南下逃荒。

崔平因时疫落下了病根,时常昏睡,自称是在练功,醒来时又咳喘不停,阮纯君几乎是一人拖着捡来的破板车,一路将他拖到南方。

她挖过草根,啃过树皮,吃过死猫,也险些给别人抓去吃掉。那件兔裘在第二年入冬以前就被她一块块割碎,煮成汤吃了。更早的时候,她拿绣鞋去换了些银钱,不过很快,银钱也变得一文不值。

他们颠沛流离,徒步数月,终于到了江南一带。崔平仍旧疯疯癫癫,一到潼城就不肯再走了,而且坚持要住在大石桥下,阮纯君拗不过他,只好在桥墩石上住了些日子。

她在潼城里做零工挣了些钱,割了竹子,买了棕绳,扎了一条窄窄的竹筏,将她师父搬到竹筏上。平日她撑着竹筏,载着师父四处揽活,夜晚,那条竹筏就泊在大石桥下,在潼河水里静静沉浮。

崔平不再卖艺,多数时候只坐在竹筏上闭目养神。他教了阮纯君几套把式,每逢临近村镇赶集的日子,倘若无事,阮纯君便去试试运气。她性子沉静,在人前拘束,耍把式也挣不来几个钱。

她夏天去采菱、剥菱角,冬天去结冻的湖面上替富人凿冰,赶到蚕结茧时,又去补缫丝工的短缺,此外编草鞋采草药等一样不落,奈何她师父吃药总要花销,她的日子便仍是有上顿没下顿地过着。

她帮人缫丝做小工的时候,有个工头看上了她,欲纳她作妾,她犹豫了一段时日,终究没能说服自己。

潼城离她的故乡倒是不远,可她从没有回去过。

她十岁那年远走他乡,如今看来,当时许下的誓愿确实是出于冲动负气,可她既明了心志,等闲便不愿服输,直到那年疠疫突发,她才第一次感到绝望——命都快没了,她还拿什么争?

所幸麒麟出现了,后来大灾大难她一次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总以为那是他在暗中照拂,有时困难到了极处,她就会想起他曾道:“人活一世,去留无常,生灭不定,终究会有归宿。”

他的话原本无情,她却从话中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安慰,正如她曾经认为自己的苦难全是拜他所赐,到后来,却又从他那里找到了某种活下去的力量。

她对麒麟有种复杂的情感,连带着对血麟剑,竟也少了一点飞蛾扑火的痴愚,多了一分不自觉的敬重。

血麟剑如今就在潼城四十里外的鼍山上。那座山形似巨鼍,四肢舒展,延颈望天,颈上有座“忘忧阁”,阁主并不出门,爪牙却遍布天下。他们同几个藩镇勾结,替苛吏征税捉丁,鱼肉百姓,私下里贩人的、劫掠的勾当一样不落,眼下灾祸频仍,各地盗贼蜂起,其中不少便是忘忧阁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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