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梨花空似雪(18)

作者:朱雀jt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血麟剑问世逾二十载,谁拥有它,谁就能号令江湖,这俨然已是中原武林不成文的规矩。老实谋生的升斗小民都听说过,血麟剑的主人向来是江湖上顶厉害的人物,命中注定,是要踩在千万人头上的。

她师父也许正是因为血麟剑才选在潼城落脚,不过他和她都明白,血麟剑下罪恶越多,它便越难战胜,因为它的每一任主人都比上一任更阴险,更有手段。

她甘于积蓄,甘于忍耐,甘于等待,这里面九分是毅力,却也有一分,是她不愿辜负他一次次庇佑她的恩义。

“爹爹会在天上看吗?他……会在天上看吗?”

初一并不见月,女孩却在蓝紫色的夜空中寻找着什么。

她仰着头,半转过身,竟然看见他在身后。

她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在,也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她一直蹲着,腿也酸软,惊诧之中身子一仰、脚下一滑就要跌落河中,麒麟赶忙伸手一揽,从半空中环住了她的腰。

这一日她难得洗去了泥灰,露出了极美的一张脸。她虽然不够明亮,不够妩媚,在这哀婉的夜色中却像极了一树白梨花,在黑暗的山谷中盛放,无人问津,独自凋零。

她羞怯又惊慌,容色楚楚动人,麒麟心中一颤,脑中一空,竟然斜着身,抱着她双双跌入水中。

“噗通!”

河水冰冷刺骨,不过神既是神,泰山崩于前且色不变,何况区区落水?

麒麟抱着阮纯君跳回岸上,又变干了身上的水迹,仿佛他只是碰巧从河边路过一样。

她只记得自己一看见他便有条不紊、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手里的杨柳枝不见了。

“杨柳枝呢……?”她回身去找,只见河浪昏昏,滚滚东流,哪里还有杨柳枝的踪影?

“爹爹……爹爹……爹爹就要往生极乐了……”她虽然这样想,可是心里难过至极,眉头一皱便已泪盈于睫。

“那是假的。”麒麟生怕她再掉——跳进河中。

“假的……?”女孩望着河水,一脸茫然。

“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

“我……”

女孩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中痛涩难当,那杨柳枝给她的一点点幻想被麒麟一句话就给戳破了。她一眨眼,斗大的泪珠滚落双颊,他忙道:“你爹爹看见你这个模样,怎敢往生极乐?”

“我爹爹……?”女孩恍然转过身来,“他真的能看见吗?”

“他——”麒麟心知她父亲死时身首异处,死后即为无头鬼,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忘川水也不能喝,只能在冥府里无尽地游荡,直至魂魄消散,也无法与她远隔阴阳相望,可他仍道:“他既能请我来,如何看不见?”

“他在哪儿?”女孩立刻四下寻找,脸上又哭又笑,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麒麟没想到他堂堂司战之神,下凡来只为给他们父女当灵媒,她连这样的话也信了,也不知她父亲倘若在此,会如何同这暌违数年的骨肉厮见?

他在她的记忆中瞧见那时她尚垂髫,在麦浪中钻来钻去,也不怕麦芒刺人,一不留意,便钻进了父亲怀里,二人的笑声叽叽喳喳,像田边的麻雀。后来她去邻村上学塾,每日黄昏,她父亲就在村外的田垄上候着,远远看见了她,便张开双臂,等她飞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你爹爹正在等你。”

麒麟摊开手掌,一缕银尘从他掌中飘起,在她眼前的空地上勾勒出一个人形。人形高高大大,展开双臂,边缘闪耀光芒,就像那个在田垄上等她回家的人一样。

“爹爹!”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像被一双巨手攫住一般,不能挪步。

“爹爹……”她在心里又唤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父亲”,踉跄走近。

她在他身前停下,双手伸在空中,十指也是又开又合,人形面目不清,她的视线也被泪水浇得一片模糊。

人形慢慢合拢双臂,将她圈在臂弯之中,她一把交过双臂,可那个怀抱里只有点点银光浮动,看得见,摸不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无。

“爹爹……”她呜咽道:“我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头贴在自己手背上,那一点温度是她的父亲,也是她湿热的眼泪。

麒麟强敛心神道:“你爹爹也很想你……”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禁不住双眼一闭,有什么东西沿腮边滚落下来。他听见河浪轻拍堤岸,风吹落叶,云缠雪花,在更高更远的地方,他的部下正在点检兵甲。

他在刀枪相击的锵鸣声中找回了一点常态,哑声说道:“你父亲他……体质殊异,即便得我相助,也无法长久现形。”

她仍紧拥着一片虚空,他话音刚落,那缕银尘便失去了光泽,人形也消隐无踪。她慌忙在空中乱抓:“ 爹爹!爹爹!”

“他还在!他……他说他每年都来看你。”

“每年……?”

她一点点直起身子,脸上渐渐有了浅薄的笑意。

“爹爹说,他每年都来看我……?”

“是。”麒麟略一点头,记得冥神好像说过:“每年十月初一,冥府之门洞开。”

她的笑容忽然凝住了,眸色也变得黯淡。

她伸手拨了拨鬓边的薄发,他这才发现去年的这一日她在河边生火,两个过路的无赖骂她害人沾了晦气,踢起一根柴枝便朝她脸上戳来,险些戳瞎了她的左眼,最后还是她磕头赔罪才算了结。

那道伤疤从眼角一直划到耳际,就掩在她鬓发之下。

麒麟忙道:“去年除外!去年他……病了,误了时辰。”

她皱眉道:“我爹爹……也会病吗?”又问:“爹爹得的什么病?可大好了?平日里还需服药吗?爹爹身子硬朗,如何就病了?”

“……你爹爹的病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有几句话要嘱咐于你。”

“爹爹请讲。”

她哽咽着抹去泪水,对那块空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仿佛她爹爹就在那里。

惜别(上)

“你父亲说,他见你长大成人,很是欣慰。你性情柔中带刚,正如他往日里教你的一样,要做一柄好剑,劲而不折,柔而多力,一朝成器,水火难摧。”

“嗯……”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直记得……”

“这些年你爹爹他……不能陪在你身边,心中有愧——”

“不,不怪爹爹的……”

阮纯君浅浅一笑,灰眸一眨,却是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麒麟变出一方绡帕递去,她也不接,只问:“我爹爹还说什么?”

“你爹爹说……”

麒麟目光一转,只见那方绡帕角上天然缀着一朵无依无傍的银花,柔弱纤细,开在莹白的縠纹之中,宛若飘荡在闪闪的泪波里。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死于意外,你莫要因此怨天恨命。”

他话锋一转,面对那位莫须有的“父亲”说道:“不必了,我身负神命,从不奢求凡人体谅。”

体谅!这两个字听上去何其荒谬!舌抵上颚,气流一带,两个生涩的字眼出其不备,轻易破出齿关,可是,麒麟却也感到一阵意想不到的轻松。

他见阮纯君咬唇不语,有些急了:“你爹问你听见没有。”

“我、我知道了……”她压低了嗓音应道:“我不会的爹爹……”

天已经完全黑了,河水拍岸,发出细碎的声响,风吹过寂寂的枯枝,冬虫已蛰伏在土里。他和她之间一时无话,那一时,天地之间仿佛静止,又仿如河水,往复奔流,永无竭时。

在暗夜之中,有个挑着担子的老媪正要归家,却不知怎的撞到了麒麟,“又绵又甜的糖三角!一文钱一个,您尝尝鲜,尝尝鲜!”老媪也不管撞上了谁,这便哈腰兜卖起来。

麒麟递上一枚铜钱,老媪捏在指间细细摸了一轮——原来这老媪眼也瞎——她转身掀开盖被,包出一只白白软软的糖三角来。

碰巧阮纯君儿时最爱吃糖三角,盖被一掀,热腾腾的蒸汽就带着一股糯香甘甜的味道扑来,是桂花糖的馅儿,仿佛她父亲种在小院里的那株桂树就在眼前,开满了花。

“这是你爹爹托我给你买的。”

麒麟将暖融融的纸包送到她面前,她接过纸包,双手只是捧着,闭眼闻它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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