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将那个微微凹陷带着长疤的前胸代入自己,然后痛苦到无法呼吸。
可慢慢地,视线对焦了, 她看见老婆婆依然那样淡淡笑着,她放下了衣摆,轻轻抚平,拉住了这个年轻女孩的手。
这是一双从未干过粗活,细长柔软的手。
“是不是有点难看?”老婆婆问她。
彭静静在那一刻说不出假话。
婆婆的眼里渐渐也湿润了,她哑着声:“但我还活着啊……”
彭静静在这个老人嘴里听过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要活着,要和老伴在一起走二十年,不能自己先走。
所以她咬牙挺到了现在。
他们家没地了,一辈子靠土刨食的农民失去了自己最重要最赖以生存的东西,但他们觉得值得,非常值得,他们过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那么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彭静静这样问自己。
她想了两天。
钱吗?不,她生来就不缺。
爱情吗?不,她一直不太相信这玩意。
还有呢?
还有就是姐姐探头:“彭瘦瘦你要不要喝奶茶?”
是老爹把一个车钥匙假装随意扔在她枕头旁:“哦,听说好像是限量款,喏,拿去玩。”
是妈妈买了一个缝纫机,捣鼓一晚上,为她缝了一顶碎花小帽、拆了自己古董包上的金属logo镶在正面,笑说那是高定版驴家新款。其实他们家彭夫人十分不手巧,不会做饭不会操持家务唯有点钞票最快。
但她很喜欢那顶帽子。
“我是个商人。”彭静静拉开抽屉,顺手塞给她的主治大夫一颗橘子糖,所以突然得了糖的喻主任哭笑不得,但还是好好收起。
听她豪气云天:“我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也不知道在执着个什么。
喻大夫配合地点点头。
“所以我讲究回报率。”彭总一抬下巴,“我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大罪,不希望还有复发的可能。我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也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
这番话说得喻兰洲有些动容。
他能猜到,这个小丫头是怎么一点点在病房里从爬学走,察言观色,日日积攒摸索,最终选择了这条路。
“可是……”他依然要严谨地提醒。
“我知道。”彭静静打算他要说的话,“我要做的是从一开始就尽我最大的可能杜绝复发的可能,试都不试不是我彭静静的风格,至于以后……是什么结果我都认。”
“你姐姐知道么?”喻兰洲作为主治大夫能理解这种选择,只是担心彭闹闹。
刚才还昂首的彭静静顿时泄了气:“我还没跟她说。”
“你先跟她谈一下,我等结果。”喻兰洲这话说的很明白,你的身体虽然是你的,但你姐姐不可能让你胡闹,我,肯定是听你姐的。
几乎没有哪个女人会主动要求切除她完好的□□。
“手术……”就在喻兰洲准备出去的时候,彭静静喊住他,“手术麻烦别人来做,谁都可以。”
生怕他误会,飞快地嘟哝一句:“你以后有可能是我姐夫,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喻兰洲怔忪几秒,蓦地笑了起来。
彭静静极少看他笑,突然有点明白从前家姐为什么迷这人迷成那样。
盖着被子的小腿突然被这个男人轻轻拍了拍,他有些无奈地站在床尾看着她,解释着自己的身份:“我是个大夫……”
喻兰洲想告诉她,我是个很合格的大夫。
可最终,唇角还挂着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前叮嘱:“跟你姐好好说。”
这话彭静静听进去了。
“喂。”她说,“谢谢。”
“客气。”
、、、
从单人间出来喻兰洲就开始和邱主任汇报这个情况,并且时刻观察彭闹闹那边的动静。
就科里来说,不敢随便答应,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万一出了问题谁都担不起。邱主任在散会后特地过来一趟,和喻兰洲低声交谈,问他:“你觉得呢?”
技术方面不用多说,喻大夫瞧瞧外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只一句:“签好手术知情书。”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
你哪怕做个阑尾小手术都有好几页纸的手术知情书要签啊!
喻兰洲其实在等彭闹闹的决定。
如果真做,彭氏不会秋后算账,这个他能保证。
但邱主任没这个底气,开始翻手机找院长,要求让医院法务部重新搞一份手术通知书,特事特办,要把这台手术的各种风险和免责都写进去。
刘院长很是支持,直接把老邱喊到了院长办公室。
然后这天下班后,在齐刘海小姑娘美滋滋想着要怎么宠妹妹买什么给她吃的时候,一身白刚下手术的喻大夫点点于小宝:“饭多叫一份。”
宝大夫默契十足,啊一声:“您又要值夜啊?为啥啊?”
现在国泰民安单人间温馨融洽,喻老师您还操心啥?我闹……哦不,你闹都不在这儿陪夜了。
喻兰洲卯了眼小家伙,心想你明天就知道为啥了。
彭家一家四口在这一晚和和睦睦吃了晚饭,到九点彭总催彭董事长带着他夫人赶紧回家,九点半,在彭家大妮打了个小哈欠说我也回家碎觉觉的时候,彭家老幺轻轻拉住了姐姐的手。
“你想吃什么么?”这是彭闹闹的第一反应。
她宠孩子从来就这一招,专会买各种好吃的。
这几个月,彭静静能胖十斤她功不可没。
只听一贯不会撒娇的老幺软兮兮叫了声:“姐……”
彭家老大眉心一跳。
单人间的门关了一个小时,这期间有人站在大办公室里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锁着那扇门,一个小时后,当他心里的那个小姑娘如一团火冲出来的第一秒,他拔腿追了上去。
替她摁了电梯。
从他回来就没找着机会说上话,这丫头也躲着她,这会儿倒是不躲了,仰着头不高兴地质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喻兰洲点了点头。
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然后,就见这丫头执拗地瞪着他,却什么都没说,慢慢垂下了脑袋。
他陪着她一起进了电梯。
一起下楼。
一起站在小花园里。
“吃冰淇淋么?”小喻爷要哄人张口也就是买吃的。
想给她买好,帮她拎到家门口,让她洗好澡在过热的暖气房里来一口,沁心凉。
她从前喜欢这样。
可小姑娘摇摇头。
脚尖磨着地上的碎砂石,半晌,闷闷地说:“就这样吧。”
高高的男人弯下腰想看看她的眼睛,可她躲着,还伸出爪子推他一下,不让瞧。
“闹闹。”他不放心,握住了她的上臂,将人固定住,“你想听听我的意见么?”
彭闹闹想了想,哑着声问他:“有没有危险?”
有没有危险,成功率是多少,这些问题对于大夫来说是最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他们没有办法保证,因为一句话下来如果后边翻转了那就意味着要吃官司。
所以这几年大夫的话越来越少,说话的时候看见家属或者病人划开手机就赶紧让收起来。
生怕被拍了视频录了音。
但喻兰洲却没有避讳闹闹的问题,他知道,她问出来也很难,他的处境她比谁都知道。
这个人,用毕生所学做担保,告诉她:“没有。”
很利落的两个字。
肉眼可见小姑娘的肩膀松懈下来。
因为这两个字,她心里无边的担心顿时少了一多半。
她给了句准话:“那就随她吧。”
说着眼就红了,小声喃喃:“妹妹说她不结婚,也不会有孩子,以后我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死死忍着要哭的感觉,妹妹都没哭呢。
不得不说,彭静静是喻兰洲见过最刚的女孩。
她确实,把所有方面都想透彻了。
“如果你不愿意……”喻兰洲还是那样弯着腰锁着小姑娘的双眼,试图找寻一个更好的办法,一个能让彭闹闹接受的办法,他觉得这丫头有点过犹不及……
然后,在楼下昏暗的路灯下,小姑娘翘着嘴巴抬头瞪了这人一眼。
“……”喻兰洲失笑,“我是说过要尊重她的决定,可这不是一件小事。”
“那当时她闹着不肯治疗也不是小事。”
得,小姑娘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