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姐妹们发牢骚诉苦,元曼突然觉得,自己还算好的。起码尉宣没有酗酒闹事、没有心生怨恨,自己膝下还有尉扬。
最终,嬴欢开了口。
“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有父皇在,有兄长在,他们也不敢挑衅皇权的,要闹就闹去吧。”
好好过日子……
元曼垂下眼,在想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嬴欢活得通透,她们都不如她。
宫宴是个转机。
不止嬴欢,嬴欢的丈夫也是很通透的一个人。他们夫妻两个不约而同地劝着,王安庚对着连襟们侃侃而谈,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那些驸马们都被激励了一番,洗心革面,开始安心过日子。
不怨怼,也不再为仕途而闷闷不乐。
尉宣也变了。
他先低了头,搬回公主府。借着给儿子辅导功课的机会,不再离开。
成婚也快二十年了,二人却像新婚的小两口。尉宣偶尔会制造“惊喜”增加情调,给枯燥的日子添些乐趣。
同当年刚成亲时那样。
若不是尉扬还在上蹿下跳,元曼几乎会以为回到了最初。
后来她也问过,王安庚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
尉宣笑答:“没什么。一些让人茅塞顿开的话罢了。”
既然已经注定与仕途无缘,为何不专心于家事、陪伴妻儿呢?
王安庚拢着衣袖,神色恬淡,是真的不在乎仕途的样子。
四公主的丈夫却是不服,他觉得王安庚这般“淡泊名利”或许与他的出身有关,所以才不知他们这些世家公子的艰辛与不忿。
可是细细想来,他的话却也有理。
左右到了这个地步,想走仕途也没法子。
尉宣听了进去。
就在日子刚刚有起色、元曼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时,她的父皇崩逝了。
从出发时马车横轴断裂,似乎就预示了此行不详。
尉宣已至不惑之年,元曼是嬴政最大的孩子,之比尉宣小了几岁。
他们都老了,脊背微屈、脸上生了皱纹,目光亦不再清澈。
可在最后那一刻,夫妻二人又觉得,看到的都是对方年少时的样子。
那是他们的开始。
或许爱早已埋下种子,只是公主和世家公子的骄傲拦在中央。
尉宣紧攥着她的手,红了眼眶:“元曼,若你不是公主多好……”
元曼早在外面闹起来时吞了金,这会儿腹痛如刀绞,强撑着精神看向尉宣。
“我若不是公主,又怎么能嫁给你。”
鲜血从她口中涌出,意识逐渐消散。
元曼以为自己很想解脱,可死亡真正来临之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仍是舍不得尉宣的。
一切皆有定数。
身份促成了他们的姻缘,又导致他们走到成为怨偶的路上。
始皇帝崩逝几个月后,二世皇帝在杜县下手屠戮皇族。
华阳公主吞金自尽,公主之子与驸马自刎而亡,一家人阴差阳错地免了后面那些折磨。
帝国需要牺牲品,不止尉宣,元曼也是牺/牲品。
一个很可悲的牺/牲品。
番外:小舅舅
王敕的克星是他小舅舅。
王敕知道,小舅舅从小身体就不大好,受的偏爱总是多些。母亲和外祖母姑且不论,就连小舅舅的舅舅都更偏、向、他!
反观自己,年纪大辈分小,和小舅舅一起闯了祸都是他抗。
那些祸,其实都是嬴朔撺掇出来的!
今天到别人家串门却搅得鸡飞狗跳,明天抢他卫寅大表弟的拨浪鼓玩……到头来软磨硬泡一番,加上他姐夫王安庚的心软,总是可怜的王敕被自己父亲提着棍子打一顿,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嬴朔也是姬一麟的克星。
说起来,嬴朔是被姬一麟熬的粥一口一口喂大的。但这小子多半是被他亲爹托了梦,满周岁之后总是变着法地赶姬一麟走。
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装病,只要对上姬一麟他便“头晕眼花”、“哭嚎不止”,逼着姬一麟搬出去。
原住民就这样被小崽子赶了出来,抱着自己的东西去和白凤过。
没办法,大家都已经成家立业,原先流沙的大院子拆开后分成多个小院子。卫庄大人有家室,驱尸魔也有家室,隐蝠早回了南疆,无双喜欢住树林里没屋子,他只能和白凤凑合住。
“那小子还挺有心机的。”白凤说。
姬一麟很无奈,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没办法……”
他是真的搞不定嬴朔。一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只当他是要抢走他母亲的“坏人”。不像嬴欢,嬴欢年长又懂事,知道青鸾自己带孩子的艰辛,反而鼓励他和她母亲“再续前缘”的。
“你得想个办法,”无聊的白凤开始给他支招:“那小子怎么装是他的事,搞定他母亲才是你的攻破重点……”
小魔王嬴朔的好日子终结于他五岁那年。
首先,他舅舅和姨母在连着生了三个男孩之后,终于得了对姐妹花!两个小表妹粉嫩又漂亮,比小表弟软多了,嬴朔开始蠢蠢欲动——他最喜欢捏小孩子的脸。
但是从前对嬴朔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舅舅卫庄,直接按住他刚伸出的魔爪,把人扔了出去。
想碰他宝贝女儿?呵。
嬴朔傻了,爬起来拍掉屁/股上的土,看着舅舅家紧闭的院门陷入深思。
他大姐去年又生了个外甥,姐夫现在忙着给小儿子打下武功底子,没空管他。
嬴朔想了半天。若是以前,他定会先低头“服个软”,朝着姬叔叔卖惨、让姬叔叔给他出头和舅舅打去。
可惜,母亲前不久也生了个妹妹。
和姬叔叔生的。
有了后爹就有后娘,他才不想回家!看他母亲和姬叔叔抱着他们的孩子幸福生活,他心里难受!
嬴朔离家出走了。
走之前还带上了同样在家地位“一落千丈”的大外甥王敕。
两个最淘的小孩,像模像样地打了包袱,手牵着手走向大山深处。
然后……舅甥俩就停下了。
虽然知道无双叔叔就在山里,里面没什么危险,可他们还是怕。
八岁的王敕用火石生了火,接着又去采野果。等回来时,发现小舅舅还坐在那发呆。
“大外甥……”
“嗯?”王敕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问道:“怎么了?”
嬴朔托着脸,神情有些迷茫:“我父亲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王敕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
嬴朔知道大外甥在小时候见过他父亲,总是问。他对自己的生父充满了好奇,尤其是母亲、大姐、舅舅、姬叔叔对着父亲的态度截然不同。
母亲提到父亲会惋惜、大姐提到父亲就想哭、舅舅总是一脸厌恶的,姬叔叔……永远在回避问题。
嬴朔还小,他不懂,为什么他们对着同一个人会有这样不同的反应。
王敕的答案还和以前一样:“外祖父啊……很英武,特别威严,不过对我母亲特别好,对你也一定很好的……”
其实王敕根本记不清外祖父的样子。
他那时候才断奶多久,只记得外祖父穿着黑色的华服,把他举起来看。
旒冕挡住了外祖父的脸,他的记忆也是模糊的,只能用自己幻想的帝王形象去给嬴朔讲。
“我父亲很好,对吧?”嬴朔揪着身边的杂草,语气很是失落:“那母亲为什么要改嫁呢……”
他也问过母亲,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父亲是爱他母亲的,也爱他和大姐。这是父亲的原话。
在小孩子看来,父母应该是相爱的。否则,父亲不会留下这样的话,母亲也不会生下他。
可是,母亲改嫁了。
不仅改嫁,她还和她的新丈夫生了孩子。
姬叔叔对他很好,可他难免偏向亲生父亲。
“为了你咯……”王敕搂过他的肩膀,像个小大人似的劝道:“外祖母一个人拉扯你长大多不容易啊,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还特别能吃……”
其实他也才比小舅舅大了三岁而已。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劝慰小舅舅,他是年纪小,可他母亲是大人啊!
母亲总是同父亲说,外祖母不容易,姬爷爷不容易……他也看到,外祖父忌日之时,母亲愧疚地对着外祖父灵位垂泪。
她是向着外祖父的,可,她更心疼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