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去，除非你告诉我！”伏娉婷有些害怕。
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在小圣贤庄，父亲把她和弟妹们托付给三师叔。后来，父亲就没了。他现在又把她们托付给了紫夫人，不会又像父亲那样，就此与她分别吧……
紫女和赤练闻声出来看。
赤练和缠在手上的小蛇玩似的沟通了两句，头也不抬地笑道：“子房，你好狠的心，小姑娘可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呢。”
“是啊，子房，”紫女也跟着劝：“娉婷早晚都要知道，你倒不如现在亲自告诉她，免得……”
免得像她和韩非一样，没有问出那个“计划”究竟是什么，连韩非的死因都不知晓，抱憾终生。
“你要去刺杀皇帝，对不对？”伏娉婷松开了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你是为了高渐离，还是我父母呢？”
“为天下所有死于秦国霸业的英雄义士。”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个曾经和卫庄兄联络过的人，再次通过嫂夫人的情报网传回嬴政东巡的路线、守卫的薄弱之处。
帝国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坚不可摧。平静水波的下，是无数汹涌的暗流。
“我知道了……”伏娉婷别过头，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两下，声音有些低沉：“你注意安全。”
既然拦不住，那乖乖在家等着他回来就是了。
张良眼中似有某种奇怪的情绪在蔓延，伏娉婷更是在心底偷偷期待他的反应。
虽然不大可能，但还是希望他能安慰一下自己，哪怕，拍拍肩膀也行。
很快，她失望了。
张良最终只是拱手朝着紫女的方向一拜：“有劳嫂夫人照看了。”
紫女应下后，他便带着凌虚剑离开了。
看方向，是去找墨家人的。
赤练在一旁看了许久，这会儿见人真的离开了，才收起蛇，朝着伏娉婷的方向而来。
“你喜欢他吧？小妹妹。”
“喜欢有什么用？”伏娉婷烦躁的踢开脚边石子，那力道，像是把石子当成了让她伤心的那个人。
“他又不喜欢我……”
赤练突然有些恍惚。
那是很多年前了，她被天泽掳走，庄找到了天泽藏身的地方，想要带她走。
她年纪小，还有着小性子、有着对他的担忧，便让他自己回去。谁曾想，他真的离开了。
说心里不失落是假的，她也是这样踢着脚边的石子，嘴里抱怨着：居然敢不在乎本公主……
“男人，最喜欢骗人了。”
她重复着当年焰灵姬的话，也学着焰灵姬的神态，继续道：“他如果不喜欢你，刚刚就不会停留这么久了。”
旁观者清，她看的清楚，子房是想给小姑娘擦眼泪的。但是这么多人在，又或是受礼教束缚，才改成了朝嫂嫂行礼。
伏娉婷瞬间来了神：“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赤练很是感慨：“子房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得太久了，也许你这样的女孩子，才是最适合他的。”
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年华。活泼、天真、不加掩饰的爱慕……
被世俗的规矩框久了，子房正需要这样的女孩子来填补他的内心。
“我，”伏娉婷被她这番话激得信心大增，扭捏道：“我想去找他。”
毕竟自己只是客居的，想要离开，还是和主人家说一声才是。而且，她不敢独自离开这……万一遇上歹人，她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叫广儿和你一起去吧，”紫女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那小子天天喊着要出去历练，这刚好是个机会。”
而且，如果大铁锤他们刺杀成功，广儿还可以亲自把他的小姑姑带回来，平息卫叔叔的怒火，让姬叔叔少挨点打。
“你放心让两个小孩独自下山？”卫庄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瞥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伏娉婷一眼：“一个从小没见过外人，一个……呵。到时候被秦人抓去修长城，你可别后悔。”
子房挑女人的眼光竟是比他师哥还差。
端木蓉虽然寡淡，至少会医术、会些武功。
子房的这个……在他看来，一无是处。
紫女对儿子会被抓去修长城这件事并不甚在意：“所以，需要你派个人带着他们。”
二人对视良久。
最终卫庄先挪开眼，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就白凤吧。等白凤回来，就让他带着他们两个出去。”
无双脑子不灵光，姬一麟伤还没好，隐蝠……让他带个血液纯净的小女孩，怕是刚下山就把人血吸了。
之前他刻意“失踪”一事，赤练竟是吓得不行。某次欢hao之后，缠着他、要他许诺：以后绝不把她甩开，单独行动。
她是真的害怕，犹如惊弓之鸟。夜里总是紧抱着他的腰，生怕他跑了……
所以，他应下了。
这两个小孩显然达不到要他们一同出动的地步，因此只能让白凤带着。
白凤出去买菜种了，过几日，就能回来。凭他的脚力，带着两个孩子追上子房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夜里，卫庄的新房间。
这个房间比之前的还要大，床也特意造的大了些。两个人的房间挨着，离得近，赤练晚上也不用再偷偷溜回去了。
“满意了？”卫庄搂着赤练光裸的身躯，在她肩上咬了一口，似是在惩罚她白日里诱导伏娉婷去追子房的事。
“我只是帮帮他们而已，”赤练用腿缠住他的腰，娇笑道：“子房和我差不多大，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身边难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姑娘，该早些促成他们才是。”
“嗯，”卫庄并不想听自己的女人当他的面议论其他男人，只把人箍得更紧：“睡吧。”
赤练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这会儿，乖乖闭上了嘴。
都说当局者迷，她确实被迷住了。
旁人她看得清清楚楚，自家男人，却好像总是看不透。
过渡章：三年
嬴政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抛开从前那些事不谈，他是个真正心怀天下的皇帝。或许手段严厉了些，但只有流沙的人知道，那是九哥哥的“严法”。
哥哥也知道。
这个帝国的盛景，正是九哥哥最想要的世界。
以法治天下，是他的夙愿。不知道大秦能否真的世代相传下去、后世会不会有新的朝代、新的朝代会否还坚守“法”？但我知道，只要秦帝国存在一天，这样的盛景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九哥哥去世十几年了，肉/体已经腐/烂，灵魂化作剑灵，毫无意识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他如果有了意识，一定会很欣慰的。
曾经的乱世终结于秦，每个人都发生了改变。
哥哥不再意气风发，学会了蛰伏；姐姐从一名深宫娇儿，蜕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狠辣女杀手；姬一麟……不再轻易许诺，不再表达自己的感情，三十几岁的人了，活得像个局促的孩子。
嬴政也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是史无前例的皇帝，人变得尤为冷漠，有时与他对视，连我都会感到畏惧。可是我偷偷观察过，他对着我和阿媛会温柔一些，尽管那温柔微乎其微。
他对其他孩子也很好。嬴高性子软弱，得了特许可以经常会到咸阳。嬴政没有因为儿子“不争气”而训斥，相反，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挑一些赐给他……虽然除了阿媛，孩子们对他都是又畏又敬的。
十几年来没变的，是他的孤寂。
而且嬴政比从前更孤独了。从太后去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父母、兄弟、爱人，都离开了。
这是他的原话。
“爱人”应该说的就是我了，因为那晚在紫兰山庄，他就是这样盯着我说的。
紫兰山庄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从踏入那里开始，我们好像都变了。或者说从踏入新郑的地界开始，我们就开始变了。
我从未想过，他如今那样尊贵的身份，会跟着我在街上闲逛，听我讲从前在韩国的事。
华贵的黑色朝服、象征着天子身份的十二旒冠冕、腰间佩戴的那柄天子剑……与民间街巷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听我讲在韩国那些事，比阿媛听得还要认真些。且他居然自降身份，走在我们的后面。
走在街上，恍惚间，我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一家人。
时间太久远了，可我依稀记得在我刚生出懵懂感情的时候，想过的就是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