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一幕映在云昭眼里,却与密室里的壁画契合了起来。
自从太子掌权以来,明里暗里在京城安插了不少人手,眼下没过多久那几个黑衣人便被守在大街小巷的卫队包抄了起来,悉数剿灭。
云昭躲在暗处看着,楼下那两队的卫队长似乎说了什么,然后各自带队拐过长街,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长街再度恢复安静,云昭翻身下楼,在倒下的黑衣人身边蹲下了身,然后从他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
果然是溯幽阁。
倾宁提前行动了。
若按之前说的那样,盛京内乱,太子虽然权势颇盛却仍有许多不可调度之事,加上事前倾宁暗中联系的太子敌对党羽和溯幽阁暗线,此次行事,若是时机成熟便可一举成功。
之前云昭已经把城防布署情况飞鸽传给了倾宁,不出意外,这些黑衣人进城以后会隐入各个小巷,在适当的时候拖住卫队,然后掩护倾宁从王宫侧门进入。
倾宁无非就是想报当日朝廷追剿之仇,而常洛要的就是西盛新旧帝王更替时的乱象。
但如今事态有变,城中守卫明显增多,若是倾宁此时行动怕是会正中他人下怀。
云昭将令牌放回黑衣人身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
清心殿门前,元祁屏退随从,独自踏上了台阶。
殿门打开,冷风随之灌入,惹得殿内烛火摇曳,一阵晦暗不明。
他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雪,绕过屏风走到榻前。
药气扑面而来,烛光明灭中,他看向了床上形容枯槁的人。
“父王,近日可还好?”
西盛王眼皮一动,继而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早已浑浊不堪,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猝然睁大:“你……你……”
元祁抬手抵了下鼻尖,似乎有些嫌恶这满屋的药味儿。
“我记得父王之前是很喜欢赏雪的,如今初雪刚落,父王却没办法出门看那红梅覆雪之景了,着实有些可惜。”
说完,他听着对方喉管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轻声道:“父王莫要动怒,如今京城里到处都流窜着想要你命的人,你却在这里爬不起来,万一有个闪失,这西盛的大好江山可就要沦落到儿臣手里了,这不是父王最不想看到的么?”
西盛王身侧的手不住地颤抖,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您说,当初您怎么就色迷心窍了呢?一个杀手伪装成的舞女,你看中了就带回来了,结果被我钻了这么个空子,一定很不甘心吧?”
“不过,就算不甘心也没有转圜之地了。”他说,“当初你嫌溯幽阁碍眼,不听劝告硬是派兵剿了整座山,但你那时错就错在没有斩草除根,留下了后患。今天,那些人埋伏在了盛京城里,全等着看你项上人头落地呢。”
“父王身边的那些忠臣也确实是顽固,油盐不进,冷热不吃,还妄想着勾结溯幽阁余孽扳倒我。不过,他们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等到事情过去,朝堂上就真的该清一清了。这次是他们把刀亲自送到我手上来的,可怨不得旁人了。”
元祁一边说着,一边用火折子将殿内闲置的蜡烛通通点燃,光线一下就亮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他说,“慕王爷先走了,一生清明,到死也没听说你当初徇私做下的烂事,但慕家活着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清楚。北疆已经无事多年,南境稍有风波,我已经打点好了,不管慕淮答不答应,他都会领兵前去。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您那宝贝儿子就会下去找你了。”
他熄掉火折子,将烛台放到床前:“说起玄奕,那倒真的是可惜了,如果没有那些事,依您对我们几个态度,他现在应该已经是太子了吧。都怪这人耳根软,疑心重,我不过是利用他这一点暗中派人稍做手脚,没想到他还真的上套了,竟想要谋逆。”
“父王啊,这都是命。”
盛京初雪依旧飘着,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满园红梅覆在白雪之下,清香隔断,掩埋于此。
清心殿的殿门开了又关,元祁缓步走下台阶,踏过薄雪,几步后站定。
他看着眼前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静立着的人,轻声道:“西北向长街,去吧。”
出逃
云昭转过街头的时候刚好撞上一队士兵往这边来,她脚步一转闪到了拐角,却无意间撞到了早就躲在那里的人。
云昭一惊,还未做出反应就被那人捂住了嘴,没了声音。
旁边居所亮着的灯光反射到了白雪上,云昭借着这微渺的光看清了面前的人。
马嘉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食指竖在唇前。他探头朝街上看了一眼,确定那队人走后才放下了手。
云昭蹙眉看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又是这句话,上次你也是这么问我的。”
云昭打量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溯幽阁的人?”
马嘉挑眉,笑道:“原来你才知道。”
“倾宁人呢?”
“阁主做什么也不是我能管的。”
云昭不再跟他掰扯,转身就走。
“喂!”马嘉拦住她,问,“你干什么去?”
“现在满城都是守卫,已经远远超出了原定计划的范围,现在动手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呢?”马嘉问,“事已至此,你拦得住吗?”
云昭看着他,心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慢慢蹙起了眉:“你之前早就离开了云起山,却近日才到盛京。边境流民作乱,是你们安排的?”
马嘉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僵持片刻后无奈坦言道:“这是阁主当日与常洛太子商议的其中之一,他们的最终目的我想你应该不会不清楚。”
最终目的……
云昭垂眸,神色微黯。当日刘尚书被杀她就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摊开了摆在面前,只是她地位卑微,也没有那颗普世救人的圣母心,无论在哪儿都不是能说些什么的身份。
而眼前摊开的这些事都是介于王室之间的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只是在这过程中有人跟着遭了殃。
“先不说别的,就今天这种状况,死伤的也是你们自己的人,看你这样倒是挺不上心。”云昭鄙夷道。
“上心也没人会听,何必呢。”
云昭只觉他莫名其妙。
马嘉看着她的眼神,解释道:“阁主向来只相信那些一直跟在身边的人,你压根不是她的人,所以你不行,而我这个半路进来的更不行。上次你说我诚心不够所以供奉的时候不如客栈老板娘上心,但其实归根结底就是这么个道理,溯幽阁收留我,所以我会替他们解决一些该解决的事,但做做样子的东西,我是实在没闲心去做。”
“你是说天狗食月……”
“那两幅图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但……我这几年在溯幽阁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传闻。”马嘉说,“你知道先阁主是怎么死的吗?”
“朝廷围剿?”
“这只是众人眼中的答案,但其实那次西盛派兵只毁了溯幽阁的栖身之地,虽然族人伤亡惨重,但它毕竟是江湖闻名的大帮派,阁主怎么会那么容易殒命?”
“那你的意思是……”
“阁主跟西盛王有仇是真的,毕竟这人毁了她的家,但至于是不是杀父之仇就另当别论了。”
云昭微默,脑海里渐渐浮现方才在密室里看到的那幅壁画,其中就有一个画面是描绘的溯幽阁族人被官兵追杀的场景。
同样落着雪,一处在世外无人之地,一处在盛京繁华之城。
马嘉见她许久不说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所以说,如今西盛王病入膏肓,朝不保夕,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不管今日局势如何,他都不会成为威胁,就这样你还不能跟你们太子交差吗?”
云昭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说:“你说你是半路进的溯幽阁?”
“对啊。”马嘉看着她的表情,十分坦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我对阁主不够忠心。不过可能真的是半路出家的不如从小跟到大的,我就跟你不一样,我当初进溯幽阁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什么都比不过自己逍遥自在,可你……你被暗使司同化得太严重了,对自己的主子……”
说到最后,他好像实在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了,便索幸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