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没太在意:“两码事而已。”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之前在云起山山寨出现的那个白衣姑娘又是谁?你可别告诉我,她也是你抢上山的。”
马嘉双手手肘撑在桌沿,盯着云昭许久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敛起那种万事不外露的神情,缓声道:“云姑娘,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那么细致,否则本来无灾无患,却要染上一身腥,岂不悲哀。”
“而且……”马嘉说,“你今日这番问话把你自己抖了个底掉,是当真不怕问到痛处,被我恼羞成怒暗搓搓地杀了啊?”
云昭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像你这样的人,守得住秘密却拿不出真心,不管你为谁做事,该担心的都不是你的对手,而是你的幕后人。”
马嘉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有趣:“你不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么?如今你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似乎对你也不是很放心呢。”
云昭绷着脸没说话,与他隔着一张桌子两相对望,僵持着局面互不肯退。
当初,云昭见他的第一面他们就在谈判,这一切似乎从那时起就奠定了基调。
——马嘉注定不会对她说实话,而她也只能在无数周旋中寻觅一些蛛丝马迹。
“你似乎对你们领头人存有不满。”
“如何见得?”
云昭朝客栈的方向指了指:“方才的那间屋子,香火不断且整洁非常,老板娘几乎天天上香敬拜,和我在云起山上看到的截然相反。这两种态度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马嘉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说得在理,不过不满倒是没有,我只是没规矩惯了,烧香拜佛的事做不来。”
“而且,从你在客栈见到那幅画开始,我猜你就已经在怀疑什么了。”马嘉说,“但是不管你如何想,这次的计划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该提醒的我也提醒了,你若再在旁人面前露了马脚,丢的只能是你自己的命。”
他将碗筷摆好,直言道:“云姑娘,你所谓的两件事已经问完了,该放我走了吧。”
说着,他伸手摸向钱袋,摸索了两下却在腰间摸了个空。
“……”
他动作一僵,抬眼再看向云昭时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我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把账结了,咱就两清了。”
说着,他起身,转头,朝街角快步离去,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沓地消失在了云昭面前。
云昭:“……”
这世道果真人心不古。
云昭无法,抬起衣袖挡住自己半边脸,隔断了旁边摊主不断发射过来的炯炯目光,然后掏出银钱搁在了桌上……
迷雾
这整件事迷雾重重,尤其是在倾宁身边发现了另外一幅天狗食月图这件事。
云昭坐在窗边,温和的月光打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前后思索着整件事,忽然想起之前元祁太子见她,最后离开时说过的一句话。
“……要是在没摸清事实的情况下乱用,说不准下一刻就会反噬到自己身上来。”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到底指的什么呢……
事到如今,她与倾宁商定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要想保证计划顺利实施且不伤及无辜,她就势必要自己参与进去,而不管那天她在云起山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倾宁,在这个时候都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云昭抬起头,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夜幕中四散的月光。月光皎洁,却在初冬之时渗出丝丝缕缕的森寒气息。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书案旁,从书架暗格里拿出了一张城防图。
按照她这些天的摸索排查,这张图基本上已被填充完毕,只剩最后几个地点依旧空白。
她望着那处现实中不知深浅的空白,斟酌片刻,将图纸折起再次放回了暗格里。
初冬夜长,寒风扫过长街,卷起打更的声音席卷全城。
云昭侧身闪到巷子里,借着墙角的遮蔽躲开路过的巡逻卫队。
她回忆着图纸上空白的几处方向,抬脚朝东南方向走去。
要想出城后在短时间内走上回乌南的捷径,西边的三道门是必选之路。然而其中变数颇多,若是元祁太子临时反悔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绕远路才有最大的可能躲避追兵。
如今东北与正东方位的城门布放情况她已摸清,只剩下东南方向未知其数。
云昭躲在暗处,暗暗记下城门旁的守卫情况,然后飞身攀上城楼。
城楼上站岗的守卫毫无所觉,依旧倦怠地靠在柱子旁,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架,似乎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云昭悄声绕到他身后,抬手劈向他后颈。她将彻底昏过去的人拖到一旁,又从他身上搜出令牌。
等到她再次起身时,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吱呀”一声。
——那是城楼下城门打开的声音。
她警惕地往下探头看了一眼,黑夜里,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骑在马上,身边是查看进城令牌的守卫,正把一块玉令递回他的手上。
那人头上盖着斗篷帽,因为离得远,在夜里并不能看清相貌。
城门打开后,那人驱马向前,离城楼也越来越近。
月色皎皎,在城门前洒下一片光影。她眼看着那个深夜进城的人越走越近,直到城下,才堪堪看清来人的样子。
云昭这才想起,这人是之前元祁太子宣她入宫,那个她在西门处上见到的人。当时李公公说过,他是太子近卫,但却从不抛头露面。
而当时她之所以注意到这个人,全然是因为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模模糊糊像是从哪里见过,至于是从哪里见过,她那时候正被李公公催着去见太子,也便没机会再细想。
或许是察觉到目光,那人进城前抬头往城墙上看了一眼。
云昭一惊,电光火石之间迅速蹲下了身,堪堪躲了过去。
她靠着城墙,恍然间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对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而当初她说出来却被李公公否定的那句“好像在哪里见过”此时也有了源头。
——那天,她跟着慕淮入宫,甩开扶桑后在宫中凉亭里见到的就是这个人。那时候他半跪在太子身前,面色苍白,不知道从哪里刚受了伤回来……
既然与太子相关,那么此人这次出城想必也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云昭思衬片刻,再次探头朝城墙下望了过去,然而城门前的空地上早已没了人影。
……
云昭回到王府已是深夜,她穿过寂静的庭院,趁着没人注意跨上台阶,往前再走几步便是她常住的厢房。
月光在地上印出老树的枝桠,风吹过,院里便一阵窸窣响动。
长廊上,云昭停在那里,目光转向了对面亮着灯的书房。
慕淮虽尚未袭爵,按规矩也不可上朝,但老王爷留下的许多事务仍然要经过他手。
云昭站在那里望着那处灯光,片刻后抬脚朝对面走去。
慕淮从奏折里抬起头时刚好看到门上映出来的轮廓,他提着笔,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出声,就单单坐在那里看着,看着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却迟迟不肯敲门。
他也不急,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直到墨水顺着笔端滴下,在刚誊抄好的文书上落下一滩印记。
他放下笔,刚想换一张,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慕淮起身走上前拉开了门,云昭的身影这才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别扭的人,没有像之前一样问一句“有事吗”,而是直接让开了路,让她进了门。
屋内烛火通明,云昭跟在慕淮身后,目光落向了书案上成堆的文书。
“你最近好像很忙啊。”
“都是一些上报地方情况的,没什么大事。”
云昭也不见外,像往常一样挨着慕淮盘腿坐在了他身边,似乎也只有在这件事上不会像平时那样拘谨。
慕淮将落了墨迹的纸放到一旁,又抽出新的纸张重新开始誊抄。
“这么晚了还不睡?”他问。
云昭“嗯”了一声,隐去了前因后果,回答:“方才在院子里看到书房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说着,她从旁边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翻到了上次读的那一页:“让我待一会儿,不会打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