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缺什……”
话没说完,那只遮着云昭双眼的手便拿开了,接着落到了她的脸侧,顺势拨了下她的下巴。
云昭毫无防备,被慕淮偏头吻在了眼角。
孔明灯悬于半空,在流水里落下斑驳倒影。
光阴兜兜转转,这场盛大的祈愿始于夏末,终于初冬。
宽慰
自从王上卧病,朝会一事便全权交给了太子处理。朝堂之事纷乱复杂,又暗中结派,其间不免掺杂着许多与太子一党言行对立的朝臣。
元祁面上亲和,不与其争锋,却借处理朝事的当口铲除了许多异心颇盛又趁虚作乱的党徒。
云昭说得没错,王上重病,必定会有人借此机会从中作梗,然而朝堂之上本身就人心不齐,即便权力再大也不免会被架空,短时间内太子服众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子坐在人前,看着大殿里齐聚的朝臣,暗里猜测着各色人心。
或许云昭真的可以给他带来这么个机会,毕竟,收服民心要比统一眼前这些人的心思容易的多。
“启禀殿下,昨日南境线报,作乱流民已由守卫集中镇压,详细处理奏请殿下定夺。”
元祁低头看着奏折,并不抬头:“择日开仓,运粮前往边境,等运到了就把人放了吧。”
大臣一顿,斟酌道:“臣以为,此次流民作乱来势汹汹,定有幕后主使,若是就这样放了,日后怕会留有祸患,殿下不如细加盘问,定有所获。”
元祁轻轻点头:“大人说得确实在理,不过本宫有疑,依大人看,这些作乱的流民,应当是属于乌南还是西盛?”
大臣一时不语,似是不清楚其中用意。
元祁翻着奏折,接着说:“据本宫所知,这些发生流民乱事的边境城池原属于乌南,前些年才划归西盛版图为我朝所有。而当初战乱未歇时,西盛曾派兵严守这些城池,不准百姓进出,从那时起,那些百姓……就是现在的流民就应当是我西盛子民了吧,既然是我西盛子民,那为何不可平和对待?”
“殿下,放任不管,再施以口粮,必遭大患。”
元祁:“大人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只是边境多战乱,百姓少有安居乐业,常年征战,良田化为焦土,饥荒遍地,哀鸿遍野。大人以为,您所谓的幕后指使者是拿什么鼓动这些人来兴风作浪的?”
“这……”
“流民镇压容易,教化却难,一袋粮食能解决的问题,为何要闹得人心惶惶?”元祁向后靠在椅背上,接着说,“武力是最简单的方式却也是底牌,若结果真如大人所说的那样,事关江山社稷,本宫也不会任其嚣张。”
大臣无法反驳,欠身作揖,算是答应,而后归于列中。
元祁将奏折看了七七八八,中间不断有人上奏议事。
这段时间来,他算是将这群人的真实面貌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管是随势力跟风还是真正顾全大局清正廉洁,都或多或少存有私心,而这些私心里可以为他所用的却少之又少。
“慕王爷生前打理北疆,为我朝镇守一方军事要冲,如今王爷离世,北疆无人,按规矩,世子当子承父志,将事务整顿起来。”元祁目光扫过大殿里站着的每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此事,诸位没意见吧?”
大殿里一时静谧非常,每个人都知道太子的用意,却找不到一个充分的理由来推拒此事。
元祁将奏折丢到桌案上,于殿上起身:“那此事便定下了,退朝吧。”
三日后,慕王府。
书房搁着的香炉升起袅袅清香,淡薄烟雾飘散在半空,掩映着屋内简单的陈设。
云昭提着笔坐在案前,看着宣纸上作了一半的画有些发愁。她正思衬着不知如何下笔,书房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初冬的风灌入房中,带得香炉里升起的烟气都散乱了几分。
慕淮解下斗篷递给侍从,抬脚便朝云昭走去。
“又画什么呢?”
“天灯会时的景。”云昭应着,说完便放下笔将宣纸往他面前推了推:“不过这个孔明灯怎么也画不好,要不……你帮帮我?”
慕淮低头看了看那幅半成的画,撩起衣摆也盘腿坐了下来。
他接过毛笔蘸上石黄染料在画纸上细细描摹,孔明灯的形状渐渐浮现。
云昭坐在他身边,任由那熟悉的松雪气息包裹过来。
估计是慕淮在外沾上风霜的缘故,这种气息夹杂着清冽,与房中熏香不同,却十分温和。
云昭撑着脑袋,歪头看向他:“听说太子要你尽快袭位?”
慕淮没抬头,不太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我听说,当初在告病之前,老王爷经常待在北疆,是吗?”
慕淮停下笔,偏头正对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云昭薄唇抿成一条线,掂量了许久才说:“那你既然要接管这些,不也要连同北疆一同掌管吗?”
慕淮愣了一下,这才品出其中滋味:“你是想说,我也会常年离府,没有王命不得回京,甚至有可能几年都见不了你一面,是这个意思吧?”
云昭低着眼没有回答。
慕淮看着她的表情,不知哪里升上来了恶趣味,追着问:“问你呢,是不是?”
“……你想多了。”
慕淮弯了弯嘴角,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你问这个,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云昭被迫抬起视线,她看着对方那双清俊的眉眼,沉声道:“北疆够远,你不回来最好,免得到时候乌南和西盛在南境对战了,还得费心解决你。”
慕淮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波澜不惊地听完这席话,他轻轻摇头,声音温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别扭。”
他说:“不过好在我已经习惯了,说什么都好,总比什么都不说强。”
云昭偏了下头,往后让开了他的手指。
慕淮收回手,继续提笔描摹:“不过刚才说的那些暂时都不会发生,太子不会这么快就把北疆兵权交给我,更不会这么快就让我脱离他的掌控。在朝堂上找个帮手太难,所以他才把我摆了出来。”
云昭坐正了身,斜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对他挺了解。”
“都是一条线上的人,他的船翻了,我也跑不了。”
他说着,将宣纸放回了云昭面前:“画好了。”
画面上的最后一笔落成,昏黄的灯光透过纸面洒向半空,映出点点寒光。
满城明灯奔向夜幕,而地上的人,放手仰望,直至灯光越飘越远,消失无踪。
……
云昭来到半月楼时,老板娘正从二楼东端的那个小房间里出来。
见她上来,老板娘锁门的动作一顿,抬脚便迎了上来。
云昭照例走向走廊中间的那间屋子,刚抬起手还未敲门,便听到老板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姑娘,阁主今日不在。”
“不在?”云昭问,“她去哪儿了?”
老板娘朝楼下看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说:“近日有线人来京,阁主去迎。”
“什么线人,需要阁主亲自迎接?”
老板娘摇了摇头:“听说是从乌南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云昭不便多问,掏出密折递到了老板娘手中:“那等阁主回来把这个交给她,这样之前做的所有计划就都连得上了。”
老板娘连忙点头,抬脚便要去送云昭出门,然而还没迈出去几步就被楼梯口跑过来的孩子扑了个满怀。
那孩子仰头看着她,软着声音说:“娘亲,你忙完可以带我去买糖人吗?”
云昭惊奇地看着老板娘怀中身高连腰都没过的女孩,脱口道:“你居然有女儿?”
老板娘闻言,和善地笑了笑:“姑娘说笑了,我在这儿也待了七八年了,有孩子很正常。”
说着,她低头朝那女孩说:“来,乖,叫姐姐。”
小孩子转过了身,认真又温吞地说了句:“姐姐好。”
云昭看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是倍感新奇:“跟您打交道了这么长时间,真没想到您已经成亲了,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老板娘却是一副随和的样子,并不忌讳什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规矩摆在那儿,做线人的若是有了纠葛,被绊住了,就再也没办法脱身了。”
她一边说,一边抚着孩子的脑袋,看上去像是一个早已习惯了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