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点头:“而且那间屋子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越往香案那边走气味越重,所以只能是香烛的味道。”
慕淮拎着纸灯想了想,片刻后说:“这种味道的香烛在古书上倒是有记载,相传用白檀与松木心磨粉混合,调成香泥,经过秘法制成香烛,燃之便可与神明相通,然而这种东西现实中很难制造,所以也极少有人会用。”
“与神明相通……”云昭说,“可那幅画并不是什么神像啊。”
“既然东西出现了,就说明与此事有莫大的关联,无论事情走向如何都不会逃出既定的局面。”
云昭垂眸,恍然间,她想起了之前在山寨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只怪当时光线模糊,并未看请具体。
照这样下去,估计事情只会愈发得扑朔迷离……
承诺
“我觉得,这种画可能不止一幅,而且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幕后的人还没有彻底露面的打算。”
慕淮走在她身边,闻言,偏头望向她:“你想做什么?”
云昭轻轻摇头:“这些人现在与我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撕破脸皮。我也只是猜测,之前王见的事……会不会跟这伙人有关。”
而且上次太子找她问话,那样子根本就是对之前盗取昭和令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只是她没有证据也没有立场去怀疑王见的失踪在这其间扮演着哪一环。
“你终于开始对你那同伴起疑心了?”
云昭抿着唇,片刻后决然地回答:“没有。”
慕淮毫不意外:“可你的表情和语气都表明你动摇了。”
“不会的。”云昭隔着帽帘看向他,“我看人不会出错的。”
慕淮微微挑眉,抬手悬空隔断了她的视线:“哪来这么大自信?你要是看人从未出错,怎么会吃亏,又怎么会走到今天?”
云昭沉默着不说话了。
慕淮垂下手,脚下靠近了半步,似乎很有兴趣:“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在你眼里,我是属于那种你看了之后觉得不会错的,还是拿捏不准,判断后会失误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得让我看清才能下定论。”云昭反驳道。
慕淮略微低头,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你现在看清我了吗?”
云昭拇指指尖紧紧贴着食指内侧,尽量控制着面上平静与手下力度,免得一个不小心将纸灯攥坏。
她回望着慕淮,帷帽的遮蔽给她留了最后一点空间,不至于此刻将所有心思完全暴露在外。
“世子周身的保护层太厚,心又太深,想看清有点儿难。”
“是么?”慕淮目光沉静,片刻后说,“但不管你是如何看待的,即便心再深,我也没有对你闭塞过。”
云昭一怔,张口忘言。
气氛僵持到极点,他们彼此相对而立,却沉默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昭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自己在推拒谈及此事,而慕淮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每次都只是点到为止。
他以为对方可以意会,但这却不像是那幅可以将所有的寓意刻画在表象的画一样。他将引线放在那里,搁置已久,却从未动手将线拴牢。
他们各自怀揣着某些心思,以为可以心照不宣,却不知对方转身后,对这些包含深意的只言片语不敢细加揣摩。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云昭开口道,“之前我看到阿宁丢了一些药包,药包上有太医署的标志……”
“不是你说让我提防别人的吗?”慕淮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随口答了。
“可那些药明明是在我来之前太子给你的。”云昭说,“所以你很早就不信任他了,是吗?”
“你还记得刚开始在王府花园见元祁的第一面吗?”慕淮道,“那时候他的眼线覆盖范围就已经将王府包括在内了。所以说,互相提防这种事没什么不好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你还是怀疑他会害你。”
慕淮坦然一笑:“不用怀疑,他给我的药确实有问题。”
“那你……”
“他没办法做到完全信任我,就像我没办法做到完全信任他一样,只是他下手了,却不担心我会看出来,但如果他真的要杀我,不会用这种伎俩。”
“那他这么做算是什么?”
“大概是觉得刀钝了,不好用了吧。”
所以想磨一磨,免得到了关键时刻却生了锈。
云昭走在慕淮身侧,听到这话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石桥上,一抹熟悉的身影下了长桥,朝长街那边走了过去,那身形似曾相识,然而一晃而过,再细看时已经湮入人群,消失无踪。
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那个身影却再也没有在视野里出现过。
“怎么了?”慕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了满目的人流。
云昭摇头:“没什么,看错了。”
慕淮没再多问,伸手指了下前方:“再不走,待会儿人挤人,挤丢了我可不管。”
“……”
秋末冬初的水畔毫无顾忌地袭来晚风,在即将陷入安眠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波纹。
王城走到哪里都是一派喧闹的场景,没有松涛山雪,却格外冷然。
“乌南的流水都是不结冰的。”云昭说,“而且几乎见不到雪的影子。”
慕淮翻弄着手上的纸灯,闻言,不经心地说道:“再过两个月就都能看到了。”
这原本只是他随口说出来的一句宽慰话,然而云昭却双手捧着孔明灯,站在河边良久没说话。
这种猝不及防的沉默带得慕淮手下动作一顿,片刻后道:“四季更换不迭,不管在哪儿,都会看到的。”
那一瞬间,云昭似乎有些不敢抬眼去看他,此时此刻她的感受就像是打翻了最心爱的花瓶,殃及花草的同时,那种莫名的愧疚与心虚感也油然而生,而这种感觉在她待在盛京的这段时间里频频出现。
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心理,只是每每靠得太近,她都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往后退的想法。然而她走过的这些年里,手上血腥越来越重,脚下尸骨堆积成山,她身上的杀戮很重,而且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不想心底最干净的那块地方因为自己毫无分寸地靠近而沾染上灰。
那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怀珍不敢渎。
她绊在这里太久,随着性子沉浮太久,终究还是要完完整整地将那满腔好意归还的。
云昭将那些挥不散的情绪悉数咽下,然后开口问:“放天灯要祈愿吗?”
“你想许什么愿?”
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是这个如果能实现,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话音落地,她握着孔明灯低端的手指缓缓松开,火光透过灯纸在帽帘上晕染上昏黄,然后渐渐上浮,越飘越远。
“我记得当初我从王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是在那边的桥头撞见的你。”
慕淮瞥了眼不远处的石桥,应声说:“羽箭穿肩,阴沟里翻船,模样确实挺惨。”
“……”
云昭瘫着脸盯视了他一会儿,不太想理会他,转身望向了夜空。
她掀起帽帘一角,仰望着那两只快要融于星河的天灯,仿佛所有执念终归于此。
慕淮走到云昭身后,抬手绕到身前,遮住了她的眼睛:“其实不用许什么愿的,不管是摆脱杀戮与血腥,还是想要自由与安稳,这些都不是单单许一个愿就能得来的。”
云昭被他蒙着眼,闻言笑了一声:“原来慕世子这么会泼人冷水。”
慕淮没管她说了什么,依旧保持着那个半环抱的姿势:“但是许愿未必得到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次呢?”
云昭眼睫轻眨了一下,扫在慕淮手心,带来些微痒意。
她后背抵着慕淮胸膛,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松雪的清冽一起涌了过来。
那一刻,她忽然不太想动了,就僵着这个姿势再次开了口:“既然这样,那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也可以回答了。”
她说:“如果日后常洛登基我不愿待在御前,我就偷偷跑来西盛,还是老本行,但是这次改做你的暗卫替你卖命。怎么样,是不是很仗义?”
慕淮放低姿势伏在她的肩上,沉声说:“可我不缺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