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乌南上层授意,云昭不得不做,却也不会让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也是他最后的筹码和底牌。
十一月初,天气渐寒。
早期被安插在王府监视的暗卫渐渐被太子撤走,府中人出入不再受限。
然而云昭却还是不能名正言顺地走正门,后院的围墙倒是成了她长期的必经之地,翻过高墙,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像个没事人一样悄声回到厢房,俨然已经成了她近期的常态。
院落里的各色植株只剩枯枝,云昭站在墙下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尘土,然后像往常一样穿过后院,朝廊道走去。
她微微弯着腰,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过来,便立马停住了脚步。
她背靠着墙角,旁边是一棵落了叶的老树,枝桠伸展蔓延,像是过了几百年。
她往后瞧了瞧,此刻身后空荡无物,即便折回也是无处遁形。然而那阵脚步越来越近,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个现行。
府内守卫路过,犹疑地朝拐角看了眼,却空无一物。
他皱眉又细瞧了两眼,道:“刚才明明听到动静的。”
“我看你就是多疑,能有什么。”随他而来的另一守卫满不在乎,“更何况这满城戒严,就算有人进来也未必出得去不是?”
那人摇了摇头,不以为然:“这后院早就跟世子上报过了,说不安全,可殿下也不往心里去,从不派人守着。你说,万一被人攥了空子怎么办?”
“世子都不操心,你操心个什么劲儿?行了,这你也看了,没人,该走了吧?”
守卫不太放心地又瞧了几眼,这才调了个方向往回走。
云昭踩着树杈,直到二人离开才松了口气。她松开撑在身侧的手,从老树上一跃而下。
然而就在她落地的一瞬间,树枝晃动扫过旁边的墙头瓦,将一块残片扫落在地,顿时摔了个稀碎。
“……”
刚走出去不远的守卫警铃大作。
刚落地的云昭深感流年不利。
她抠着树干的手指指尖有些泛白,刚离开的脚步声又渐渐清晰了起来。她做好最坏的打算,还未出手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转角响起。
“你们干什么呢?”
守卫回头,却见慕淮立于身后。
“刚刚后院有动静,恐贼人闯入,属下来看看。”
“动静?”慕淮朝转角的方向看了一眼,并不过去验证,“前几日王府进了一只猫,经常在后院晃,有动静很正常。”
“这……”
慕淮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片刻后问:“看完了吗?”
“看……看完了。”
“可以离开了。”
“……是。”
慕淮看着守卫消失的背影,似乎是真的没有一点好奇一样,片刻不留地转身朝来时的方向离去。
而云昭就靠在转角,身后是厚重的高墙,脚边是破碎的瓦片。
她带着那点儿侥幸的心思庆幸地靠在那里,听着那阵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
云昭快步走过廊道,在走廊最终端看到了站在厢房前的慕淮。
她回想起方才在后院时的场景,尝不出是什么心理。
微凉的晚风猝不及防地扫了过来,带着天边的落霞,一齐聚在此地。
慕淮在薄暮中回首,长发被风带起又落下,眼底的笑意也渐渐明晰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
“刚刚后院溜进了一只猫,我去……看看。”
她面不改色地编完这一套,这才抬头看向了慕淮。
慕淮只是微微笑了笑,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抬手从云昭发间拿下一片枯叶,状似玩笑地说:“猫啊,怎么样,讨不讨人喜?”
云昭看着他手里的那片叶子,渐渐升起一种心虚感,她敷衍地点点头:“还……还行。”
她点完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慕淮,方才来时他等在门前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过多紧绷,但他转过头来看到自己时,眼底那种松一口气的神情也是掩饰不住的。
直到这个时候云昭才发现,距离上次慕淮压着脾气质问她“谁准你离开了”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无缘无故出现在厢房,而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前,将等待加了一层外壳,变得不再那么表象。
她好像……真的好久没有认真关心过眼前这个人了。
“我听说临近冬日,盛京百姓都会在水畔放天灯祈福,今晚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她主动说道。
“你想去?”慕淮似乎有些意外。
云昭点点头:“我稍微遮一下,跟着你不会被认出来的。”
说完,她又信誓旦旦地补充道:“而且我会小心的,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了。”
慕淮垂眸看向她:“难道你不小心我就不带你去了吗?”
云昭抿着唇沉默了下来,视线再次触及他手上捻着的那片枯叶。
诡异的氛围再次蔓延了上来,云昭将视线从树叶上挪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移话题说:“我记得明天是你的生辰,送你一份礼物,要不要?”
慕淮似乎很感兴趣:“礼物?”
“是啊,跟我来。”
云昭冲他招招手,上前两步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还是跟云昭没住进来之前一样的布置,除了日日渐短的白烛,书案上的几本杂书,几乎找不到一丝生活的气息。
就好像它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在另一个人手里过了一遍还是那个样子,没一丝变化,只等着原物奉还,一走了之。
云昭走到书案前,弯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画轴,又折回了慕淮面前。
“这是什么?”
慕淮仔细拆开,看到画的时候似乎怔愣了一瞬。
画轴上,十年前的王城风景仍存,雪花遍地,一片苍茫,盛京上空烟花绽放,将那天的雪夜完全照亮。
“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十年前的盛京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天出城的时候有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红灯笼,其他的只记了个大概,所以可能画不出原来的样子。”云昭低声说,“王爷新丧,生辰不宜操办,满城烟花送给你,世子殿下……意会就可以了。”
慕淮看着手中描绘出来的画面,那个十年前没有烟花没有祥和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都走不出那一天的阴影,只能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掩盖那些最难以忍受的过往。
现在,有人将那幅画面重新铺陈在他面前,用最绚烂的方式给了十年后的他一份莫大的礼物。
云昭瞧着慕淮的反应,觉得自己忙了这么久也是物有所值了。
“怎么样?”她指了指画中的烟花,“亮不亮?”
慕淮转过眸来看向她,半晌弯了弯嘴角:“亮。”
……
初冬来临之前,盛京的天灯会会在城中依水举行,孔明灯光映在流水中,在冰封之前将光亮寄寓于此。
晚风从水畔拂上岸,帽帘随风而动。云昭低头理着自己的衣袖,白色衣裙一半隐在帽帘里,她在帷帽遮蔽下说:“我看你对白色服饰是真的有够执着啊。”
慕淮没在意,只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今晚的夜幕倒算是晴朗,早有坊民来此点燃松脂,将祈愿送上高空。
云昭抬头看着孔明灯渐渐上浮,逐渐与星光融为一体:“相传莘七娘随夫打仗,为传递情报制作孔明灯,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祈福用的了。”
“时间久远,有什么变化都不意外。”慕淮随口答着,在摊位前站定,伸手挑了两个纸灯,“要哪个?”
云昭随手拿了一只,在慕淮付钱的空子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灯身上的花纹。
那花纹繁密,描着云纹,像众多纸灯一样,并没有什么特点。
云昭捧着纸灯,在慕淮转过身的那一刻抬头问:“上次从云起山拿回来的那幅画有发现什么吗?”
慕淮摇头:“抛去内容不说,画面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端倪。”
云昭低着眼,若有所思:“那么只能从意象入手了。”
“对于乌南来说,云起山地势险要,更是外部消息传讯的必经之地,想必山寨的那伙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而至于那幅图……”
云昭接道:“我记得那间屋子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松木和檀香混合了起来。”
“松木和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