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拂过庭院,越过砌得很高的宫墙,聚集了所有囚禁起来的不声不响。她毫无波澜地坐着,不像等级有别的手下,不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她像悬在半空的蛛网,风雨都可穿心而过,却半点不留,一旦粘连,必定网破。
傍晚落霞之时,云昭再一次到了暗使司,去取前些天处理事务时丢在这里的令牌,结果刚转过拐角就看到方宜坐在暗使司门前的石像边,远远地冲她招手。
云昭走近,朝四周望了望,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她:“你怎么来了?”
“过两天我要跟父亲去南境了。”方宜低声说。
“南境?那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云昭看着她的样子,忽然笑了,“怎么,这是舍不得我了?”
方宜低着头没说话。
云昭继续开玩笑:“方大小姐,你也算是早年看过多少生死的人了,跟我这个没认识几天的人这么腻歪,着实不太……”
“你要替我上云起山是吗?”方宜抬起眼看向她。
云昭一愣,反问:“谁告诉你的?”
看着她的反应,方宜闷闷地说:“我就知道,我偷偷跑出来太子那边肯定不会轻易过去,更别提放过我们了。”
云昭微笑着摇了摇头:“就算你不跑出来也会是这个结果,常洛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他也会去拿,这跟利用对象是谁没关系。”
“可是……”
“方宜,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别再回头了。”
方宜小声喃喃:“难道我的错要让你来弥补吗?”
云昭失笑:“谁说这是你的错了,难道乖乖地任人宰割就是对了?”
方宜紧盯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忽然问:“慕世子那边……他知道吗?”
云昭歪头看着她,笑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着,她拍了拍方宜的肩:“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而且,如果真照你说的我是在帮你,那加上归叶,我这也算是名义上第二个替你上花轿的人了吧。”
“堂堂方大小姐不能总是替别人做嫁衣,下次记得把自己嫁出去……”
代嫁
九月十一这天傍晚,一支送亲队伍悄悄地从城外上了云起山。
为了避免朝廷察觉,他们刻意没从城内出发,而是绕到城南后再转向了崎岖的山路。整支婚队只有几个送轿的轿夫,这些人云昭在长信宫见过几次,都是常洛在黑甲卫队的心腹。
云昭将短刀往袖口里藏了藏,借着红衣广袖将这些隐匿的心思遮得严严实实。
她知道常洛只是看中了这片地方,而里面的人对他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此次马嘉若是同意归顺,他便能顺利地将云起山收入囊中,但若是不同意,云昭就会发挥她的效用,把这些人变成自己的刀下魂。
云昭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金色凤纹面具遮着她的上半张脸,面无波澜。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轿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伪装成轿夫的黑甲卫走近,隔着轿帘低声说了句:“姑娘,到了。”
云昭刚要开口,轿外又传来了另一道声音:“大当家的说了,把方小姐留下,你们下山。”
轿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然而山匪依旧盯视着他们,没有丝毫要让步的意思。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云昭抬手敲了敲轿壁:“听他们的,回去吧。”
“姑娘……”
“没事。”云昭轻声说着,语气却不容置疑。
轿夫犹豫了一瞬,欠身道:“是。”
马嘉为匪多年,明争暗斗也算见识过不少场面,无论那些是不是真的轿夫,为了确保安全,他都不会让他们进门。这个道理常洛理应清楚,只是这次不知怎么,竟冒出了侥幸心理。
几个轿夫被拦下了山,山寨门口,云昭没等山匪来抬,径直下了花轿。
那山匪似乎也觉得于礼不和,刚要出声阻止,就见云昭抬手掀掉了盖头。
虽说方宜之前被带来这里,又从这里逃了出去,可在她山寨的时候就一直被关着,见过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云昭与她身量相差无几,如今又用面具遮住了脸,也便没人察觉到异样。
那山匪小弟似乎很是看不惯,皱着眉嚷嚷:“这还没见到大当家呢,你掀什么盖头啊?”
云昭想也没想,张口就说:“闷。”
“……”
山匪小弟刚想噎回去,就见云昭一点儿不见外地踏进了寨门。
“喂,你干嘛去?”他赶忙追了上去,一脸嫌弃,似乎是觉得这人以前只会哭哭啼啼,现在又实在不够贤良淑德。
“不是说要成亲吗?你们大当家呢?”
“大当家?”小弟愣了一瞬,随即又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我们大当家日理万机,你……先等着。”
云昭皱起了眉,鄙夷地说了声:“怪不得你们大当家娶不着夫人。”
“嘶——你什么意思啊?”
云昭没理他,径直朝里面走去。
云昭在这座山寨待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一直都没看到马嘉的影子,她估计对方原本就没把这个强求来的“夫人”当回事,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拜堂也就少了露馅的机会,还能轻松一点儿。
云昭这样想着,双手环抱身前靠在桌边,准备着谈判的措辞。
山上的夜晚有些寒凉,屋外有脚步声响起,带着点匆忙的感觉路过庭院,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云昭听着那阵脚步声,不自觉地凝起了神。
直到窗纸上人影闪过,她才起身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开了个缝。
院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而对面的屋子却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烛光映出一片人影,照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子。
云昭忽然想起在山门口自己问起马嘉时,小弟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闪过一丝狐疑。
她躲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对面的屋子便打开了,一位白衣蒙面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环视了一下周围,接着便有人过来引着她往山寨门口走去。
云昭望着那个女子的身影眯了眯眼,她仔细地回忆着,总感觉很熟悉却又说不上是从哪儿见过。
大概戌时的时候,屋门被人推开,云昭立马坐直身体警惕地看向门口。
马嘉看到她的样子似乎有些新奇,而后便反手关上了门。
他进屋后没刻意去试探云昭,只是很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别装了,面具拿下来吧。”
云昭原本就想见到马嘉后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如今见对方这么爽快倒也不多废话,解下面具放到了桌边。
“看来大当家心如明镜,只是在装糊涂。”
马嘉笑了笑,将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我原本就只是想利用方小姐从她那眼线遍天下的父亲手里撬些有用的消息,谁知道不小心让她跑了。”
说着,他又倒满了酒盏,偏头看向云昭:“不过我之前听说过你,也大概猜到常洛太子会派你来跟我周旋,说吧,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既然你已经猜到这么多,我的来意你还不清楚吗?”
“来意?”马嘉神色晦暗地说,“太子惦记我手上这块肥肉已经很久了。”
“云起山虽然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可只要把握其中关窍要攻下来也不是个难事,大当家既然让我进了门,就一定知道总有一天云起山会变成强弩之末,而到那时你们就失去了说话的权利,再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马嘉敷衍地点点头:“姑娘说的是,趁着现在我还值点儿价钱,不如说说你们抛出的鱼饵有多大?”
“朝廷攻打云起山已久,王上一心只想剿匪不想招安,但太子可以合作。”
“说到底,太子不过是想让我给他腾地方,可谁都不想成为丧家之犬,更何况,若我真的照做,说不定会死得更早,毕竟,太子野心勃勃,他瞒着王上做出这种事不可能留我这个活口。”
云昭沉了沉目光,觉得马嘉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她知道要谈拢并非易事,可马嘉从一开始就十分随意,就像一个旁观者,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只是接着,却又不提条件。
而且,他一个山匪,又不参与权谋,利用方老板手中的线人做什么呢?
还有那位白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