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见状,伸手招来了旁边的暗使司近卫,低声说:“太子让你们照应着可没说什么都听他的,把人看紧点儿,要是再出这样的岔子——”
“不敢,属下谨遵教诲。”
陈公公看着抱着拳一脸恭敬的近卫,无奈地摇了摇头,甩了甩拂尘跟上了前面的马车。
车窗垂帘半开着,常洛朝走过来的陈公公看了一眼,开口问:“使馆那边怎么样?”
“回殿下,慕世子并没有追查下去,看样子这件事差不多已经可以翻篇了。”
常洛冷哼一声,不以为然:“你真以为慕淮看不出来么?他只是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讲,要真是撕破脸,谁也讨不着好处。”
陈公公颔了颔首:“太子说的是。”
常洛闲散地靠在那里,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堵得慌:“这暗使司也差不多存在了二十年了吧,真不知道这些人除了忠心还训练出了什么。”
“论品学这些人可能会差一点,但是论能力,在王宫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陈公公缓声调和着,想了想又说,“您身边的云姑娘不就是个例子嘛。”
“云昭啊。”常洛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她能像其他人一样对我忠心一点,她做得到吗?”
陈公公微微欠身:“可殿下当初却并不是因为忠心才招她入的长信宫啊。”
常洛一顿,忽然发现这些事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
那时候他年岁不大却比同龄孩子早熟得多,他凭着嫡子的身份早早地登上了太子之位,也很早就开始接触了暗使司。
暗使司的考核向来不问生死,他也是在充满血腥的场地上见到的云昭。
那天是仲夏傍晚,血色糊了满天,她手中的利刃在逼近对手面门的瞬间停下,然后转身下了围台。
可就算这样,她在走下台的那几步里还是紧紧地攥着那把刀,仿佛时刻紧绷着神经,生怕稍有不慎,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那次常洛看了一天你死我活的血腥厮杀,特别奇怪她既然时刻都在担心身后的人会反击过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种人是活不长的。但他又无端冒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她还存在着些许的心慈手软,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朋友。
毕竟所有人都在拼命自保,只有她还会给别人留点儿位置。
常洛自嘲地笑了笑,那个时候他那样的人居然还想要个朋友。
“云起山有消息了吗?”
陈公公摇了摇头:“自从方小姐逃出来以后就不再跟我们来往了。”
“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前景。”常洛轻蔑地说道,“传信告诉马嘉,过两天我们会完完整整地把新娘补给他。”
疑点
云昭从醉鬼的状态下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时候她正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意识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目光才聚焦到这间有些熟悉的厢房。
……熟悉是因为她之前住过,可这却不是长信宫的偏殿。
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她像被烫了一样从床上弹坐了起来,然后……身经百战脸皮厚的暗使司使耳尖泛了红。
她拍了拍有些昏沉的脑袋,十分庆幸昨晚没吐慕淮一身,否则自己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而是直接睡大街了。
她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又轻手轻脚地溜到后院,可能是觉得自己过于丢人,就想着从围墙那里直接翻出去。
可怜天公不作美,她想就此翻篇的计划被站在后院的慕世子无情打破了。
彼时慕淮正背对着她站在菊花丛边,今天的他似乎很有兴致,拿着剪刀一下一下将秋风掠过的枯枝败叶细心剪下。
云昭躲在墙角偷偷看着他,越发觉得如今的慕淮跟刚从盛京见到他的那会儿有了不小差别,似乎更有了人气。
她不知道这种烟火气对慕淮来说是好是坏,却不自觉地想到将来某一天万一他与那个鱼龙混杂的圈子完全融合,没了那份格格不入,他就真的是两脚踏入泥沼,与干净二字再不沾边了。
她轻轻地眨了下眼,那边的慕淮开了口:“太子怎么说?”
“太子说让我们尽快把这边料理完就回去,免得夜长梦多。”扶桑答道。
“看来他也猜到王上的意图了。”
“是。”扶桑顿了顿,斟酌着说,“而且,最近王上身体好像不太好。”
慕淮似乎并不在意,接着又剪下一朵凋了一半的花:“怎么?”
扶桑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说是当日意图不轨的舞女动了手脚,世子……”
慕淮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了他。
“虽然那面假的昭和令还没被发现,但王上的状态不容乐观,而且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已经开始着手政事了。”
云昭蹙了蹙眉,舞女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可她当初确实没做什么。
慕淮沉下目光,轻声道:“这个空子钻得可真是恰到好处,若是当日云昭被抓,估计早就成替死鬼了。”
云昭讪讪地缩了缩脑袋,若真是那样,估计她十张嘴都说不清。
“消息已经封锁了起来,若是传到乌南这边,恐怕……所以太子才想让我们尽快回去。”扶桑声音低低的,有些隐忧。
慕淮倒是没什么波澜,依旧低头修剪那些枯枝败叶:“就算消息传了过来,乌南没有万全的准备也不敢贸然开战,更何况,新旧帝王更替,你觉得元祁会干等着吃亏吗?”
说着,他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况且,你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云昭靠在墙边,脸色不是很好,宿醉过后她的脑袋还是很沉,这时候似乎更加烦乱了。
有时候她会想,不如干脆卖个人情给慕淮,告诉他玄奕在哪儿,总好过这份仇恨一直堵在他心里,不上不下。
可另一边常洛又一直在盯着她,而且常洛既然能大大方方告诉自己玄奕的存在,就势必会有别的坑在等着慕淮或者自己往下跳。这种伎俩她看的太多,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仍旧摸不清常洛的底线在哪儿,也就更不敢拿慕淮去试探。
云昭无声叹出一口气,再偏头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忽然一顿。
她看到了慕淮腰间不小心露出的一小截绳结,乌黑的颜色在雪白衣衫上格外乍眼。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不太想待在这里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不慎撞到了放盆栽的木架。
木架顶上的小花盆随之掉落,安静空间里,瓷盆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云昭抬头,恰好撞上慕淮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看到慕淮看过来的时候眉心似乎轻蹙了下,具体她没看清,因为只一瞬她便转身仓皇离开,再没回头。
……
云昭刚踏进长信宫就和常洛撞了个正着,她还没从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里缓过劲来,脸色还有些苍白。
常洛看着她皱了皱眉,朝石桌旁的空位抬了抬下巴:“昨天去哪儿了?”
“归叶酿了菊花酒,不小心喝多了。”
常洛短促地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跟这些人关系倒是不错。”
云昭垂着眸没说话。
“他们算是你的朋友吗?”
云昭抬眼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归叶,方宜,还有……”常洛数着,忽然顿了顿,转而一笑,“算了。”
云昭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要么就是自己没睡醒,否则怎么会从冷酷无情的常洛太子嘴里听到“朋友”二字。
常洛并未在意她古怪的神色,轻抿了口茶水:“我跟你说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云昭闻言,十分平静地反问:“殿下不是早就安排好了,要我准备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得保证你的安全不是?”说着,常洛话锋一转,眯起眼看向了她,“而且,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云昭嘴唇轻动,片刻后说:“没有。”
“没有就好。”他缓声道,“当初是我挑你进的长信宫,我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将这十多年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云昭安静地坐在一边,双手交叠搭在石桌上,没说一句话。
常洛指尖轻扣桌面:“对于云起山,父皇已经有了硬攻的意思,这件事要保密,而且要赶在父皇前面谈成。至于马嘉,他们不想死就得乖乖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