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野棠温热的手轻轻地抚着母亲的背:“我明白。我已经在安排了。”
“真的?”
“真的。”
徐野棠真怕会伤到她,思想斗争了很久,直到白季皙坚决上飞机那一刻,才终于下决心要把真相一点点撕开给白季皙。
和母亲谈完,徐野棠嘱咐秘书以私人名义,接通了麻省总医院人类连接组计划负责人刘圣易教授的电话。
“刘教授,白季皙在去美国的飞机上,她应该一下飞机就去找你,你做好准备。”
徐野棠本想一同去,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已不单纯是个人,还代表国家,即便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也算是外交事件。
“好的。”刘圣易说,接着问,“我应该让她了解到什么程度?”
“你只要让她相信那就是顾瞻。”
“好的。”
“还有。”徐野棠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如果她抗拒,请不要再继续。”
“我明白。”
刘圣易挂掉电话,洗了手,穿上无菌衣,通过瞳孔扫描进入了位于大楼深部的低温实验室。
实验室中央安放着一座泛着蓝光的透明器皿,足足半人高,装满了液体,一颗完整的大脑悬浮其中,勾回里遍布红红绿绿的传感器,三面液晶屏的墙显示着大脑的状态——此刻,它在休息。
刘圣易在宽大的防静电无菌服里仔细地凝望着这浸泡了十二年的脑组织,俯过去,低声说:“顾瞻,她来了,你的小白来找你了。”
辨识性极高得声波输入装置立刻将刘圣易的话转化为电流信号,通过传感器传给了大脑。
背后暗淡的液晶屏骤然亮了起来。
通常,大脑组织的苏醒需要大约四个小时,可唯独提到小白,它总是苏醒得特别快。
美国这边的专家曾以为小白二字对中国人有特殊的意义,经过刘圣易解释,才明白,小白只是对这个脑组织有特殊意义。
“小白”是他的命,他的魂。
白季皙来到麻总的神经研究所前,看着眼前巨大的蓝色盾形标志,恍惚中有一股似曾来过的感觉。
刘圣易独自下来接她:“白季皙,好久不见。”
“刘师兄,您好!”白季皙伸手握了握。
刘圣易是顾瞻的嫡系师兄,在校期间他和顾瞻就在神外研究所研究人脑对接,希望有朝一日能帮助瘫痪人士重新获得肢体控制能力。
那时,但凡有点发现,顾瞻就会兴奋地拉着白季皙去“长长眼”,每次去,白季皙都能见到沉迷科学足不出户的刘圣易。
“师兄,徐野棠说你能帮我找到顾瞻。”白季皙穿着一件短款的白色羽绒服,没有戴帽子,鼻尖冻得通红,乌发垂在肩上。
刘圣易想,如果图像能变成脑电波信号,不知它看到眼前的白季皙会作何反应。
应该还是惊艳吧。
顾瞻说过,即便只分开十秒,再见还是会被他的小白惊艳到,还是会怦然心动。
刘圣易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请跟我来。”
实验室是不允许外人进入,刘圣易的申请书被驳回几次,最后在申请书上注明参观者是小白,立即获得上下一致通过。
小白是他们研究对象最好用的刺激源,是一个神秘的有魔力的代号。
白季皙忐忑紧张地跟在刘圣易后面,一路上收获了来自各个研究人员友好又带点复杂的眼神,到了更衣室,换了衣服,继续往深处走,又换了一套衣服,最终她穿着防静电无菌服懵懵懂懂地站在水晶缸前,
“这是?”白季皙问,继而惶恐起来,“顾瞻在哪儿?”
透过笼罩在头上的透明薄膜,刘圣易看到白季皙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嘴唇,眼睛里涌现出令人撕裂的痛苦。
刘圣易后悔了,不应该同意徐野棠的提议。
真相已经被她选择性遗忘,为何不让她带着遗忘度过余生,那样,至少她还能保有期望。
“顾瞻在哪儿?”白季皙已猜出端倪,纤细的身子慢慢往下滑,刘圣易赶忙撑住她,将她一步一步搀扶到双手能抱着水晶缸。
“这就是顾瞻。”
白季皙迷茫地看着在淡蓝色液体中的那团组织,摇头否认:“不。这不是顾瞻。顾瞻是个人,不是你们造出来的脑组织。”
这时,墙上的液晶屏一齐闪烁起来,杂乱的字符在屏幕上飞速飘过,各种仪器报警声此起彼伏。
一个研究员喊道:“教授,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刘圣易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它太兴奋了,脑电信号通量极大,屏幕显示不过来。过一会等它平静下来就可以了。”
白季皙跌跌撞撞要往外走:“这不是顾瞻。我要出去。我要去找顾瞻。”
“这就是顾瞻。你还记得吗?我和顾瞻都签了捐献脑组织供研究的志愿书。”
“可是顾瞻没有死。”
“他死了。他的身躯已经化成了泥土,他的中枢神经被我们保存了下来。”刘圣易说着,将白季皙搀扶起来,再一次走到水晶缸前,令她看着这团灰色的组织,“这就是顾瞻。”
巨大的冲击令白季皙一时无法接受,过了一会,她还是坚持这不是顾瞻。
刘圣易吸了口气,诚如徐野棠所说,她终有一天要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只有认清了事实,她才能走出来。
徐野棠到底患得患失,如果她抗拒就不要继续,可是刘圣易研究顾瞻大脑十几年,说没有私心是假的,他很想看看仅剩一颗大脑的情况下人还会不会产生爱情。
“你尝试问它几个问题。它来回答,这样你就能做出判断了。或许你可以先让他安静下来。”刘圣易托着她的手肘,鼓励她往下进行,“小白,深呼吸,把自己情绪调整调整,然后叫他安静。”
白季皙大喘了几口气,颤颤低声:“顾瞻,我来了,你可不可以平静一下,跟我说几句话?”
屏幕上五颜六色的乱码渐渐地变成了五个汉字:“小白,你好吗?”同时拟合成顾瞻的声波从扩音器里发出来。
白季皙眼前一片模糊。
她独自走上前,站在盛放的脑组织前,低语道:“我很好,你呢?”
机器在沉默,过了一会,屏幕上缓缓出现:“我也很好。”
白季皙问了几个只有她和顾瞻能知道的问题,已没有理由否认:
顾瞻真的不在了,真的只剩下一团漂浮在液体中的灰白器/官。
白季皙十二年的念想和希望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全部破灭。
他死了,顾瞻死了。
白季皙的心掏了个窟窿,灵魂破了个洞。
四周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数潮水朝她劈头盖脸涌来,她喘不上气,没法呼吸。
她突然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随后就晕了过去。
“她怎么样?”麻省总医院精神疾病专家唐纳教授一出来,刘圣易赶上前焦急地问。
“从体格检查看没什么事,不过,你知道,精神分裂很难通过查体判断复发。”
“那精神检查呢?”
“不确定。”唐纳教授实话实说,“我不明白,十二年前她首次发病就是受了未婚夫去世的刺激,当时她屏蔽了这段痛苦回忆,接受了半年的治疗才恢复,你们怎能冒险再刺激她?”
“我们……”刘圣易无力辩驳。
白季皙一直在做梦,梦里一切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她刚踏上这片土地,顾瞻如她所愿开着一辆淡粉色mini cooper来接她,他送了她一辆车和一座湖边的房子,房子后面是一大片高耸入云的云杉。
顾瞻告诉她这里不时有小动物光顾,来的最多的是小浣熊,这个小东西会搞破坏,溜进厨房偷蛋吃。
“喜欢吗?”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温声细语。
“喜欢。”
“那我可以吻你吗?”
恋爱四年多,因着对白季皙父母的承诺,顾瞻克制地连手也不敢多牵,更遑论亲吻了。
在这俯仰之间只有两人的天地里,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他。
四年的渴望,一点点化作了最热烈,最甜蜜的吻。
那一刻,她幸福得天旋地转,幸福得犹如新生。
她喜欢顾瞻给她的一切,因顾瞻知道她喜欢什么,被子,家具,甚至卫生棉的质地,他都知道,选得无一不合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