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徐霁目光一闪:“这个控方证人的证词资料你哪里来的?”
祁岚一个哆嗦,下意识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当然是正规渠道,走了程序的,我保证。”
徐霁警告性地盯了她一会儿:“别忘了刑法第三百零六条,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刑法第三百零六条: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毁灭证据、伪造证据、妨害作证罪。
这条堪称所有刑辩律师头顶上的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栽进去。
祁岚慌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哪敢。”
徐霁扭过头继续看卷宗,祁岚见她没生气,又忍不住小声道:“说改行了,还不是比谁都敏感。”
徐霁的目光在这一页停留的时间有些久,祁岚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微变。
徐霁又顺手翻了过去,祁岚松了一口气,伸手抱了自己的奶茶来喝。
“无罪辩护?”
祁岚刚刚放松,下意识“嗯”了一声,继而醒悟过来,被奶茶呛得惊天动地。
徐霁终于抬起头,合上卷宗,沉沉地看着她:“你不用这样试探我,我半年多前就做了决定,不会再回去的。”
卷宗里的资料很详实,有一名控方证人是有利于祁岚的当事人的,以祁岚的能力,不难找到辩护点,推翻证据链。
祁岚沉默了一下,没再刻意装可怜:“师姐,你现在还上网吗?”
徐霁放下卷宗,把电视声音再度调大,自嘲地笑了笑:“不怎么上。”
“我就知道。”祁岚咬了咬唇,“你要是还愿意上网,从一开始你就不会帮我看卷宗。”
这个案子被人捅到了网上,舆论早已发酵得一塌糊涂,如今的社交网络上,反对校园暴力是政治正确,因着这一点,哪怕祁岚无法推翻证据链,舆论压力也会使得这个案子的审判产生一定的倾向性,而这个倾向性,正是祁岚所努力的方向。
徐霁又笑了笑:“舆论。”
她声音很轻,语气更是飘忽得难以捉摸。
“我一直记得,我刚入行的时候,律所的一个姐姐跟我说,干什么刑辩律师,现在司法环境下,刑辩律师还抵不上一个营销号带节奏,不知道自己一天天地熬夜看卷宗、半夜去看守所排队到底图个什么。”
祁岚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她辞了职,回家做全职太太了,我那时候其实很动摇,师姐,是你告诉我,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它形同虚设。如果连我们都不再信仰法律,转而去借助舆论,那法律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徐霁没说话,一期综艺放到了最后,舞台上狼奔豕突的一群人在撕名牌,尖叫声吵得人头疼。
“师姐,”祁岚伸手抓住徐霁的手臂,加重了语气“我给你看这个案子,就是想告诉你,不论舆论如何,我只相信法律,相信证据,你教给我的一切我都会记得,都会遵守。”
徐霁终于收回目光,脸色被电视屏幕的光照得苍白一片,她对着祁岚笑了笑:“你很好。”
这就是拒绝了,祁岚执拗地盯着她好一会儿,终于没再等到她说别的话,眼眶蓦地一酸,扭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兀自平息情绪。
徐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很好,但我不行,我做不到忽略之前的一切,重新回到曾经热爱的行业,重新拾起曾经的信仰。
“奶茶都喝了,咱们就干脆放纵到底吧!”祁岚压下心头的情绪,故作轻松地伸手把没拆的外卖袋子打开,是一盒炸鸡。
“来吧,吃完旁边有跑步机,师姐你今晚别走了,就住我这吧,明天我送你上班。”祁岚洗了洗手,直接动手抓了一块炸鸡翅递给徐霁。
徐霁失笑,接过鸡翅小口啃。
一直丢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徐霁手上占得满满的,只瞟了一眼,竟然是卢霖。
chapter 12
“喂,你好——哎别动,你撒手……”
对面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徐霁一愣,下意识移开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卢霖没错。
“哎,不好意思,请问是小——呃,是卢霖的朋友吗?”
徐霁听出了那声诡异的停顿,但没好意思多问,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应该不是卢霖出了什么事,于是只客气道:“是我,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我是卢霖以前宿舍的同学,今天和卢霖一起吃饭的,他不小心喝醉了,哎——拦住他——”
男人说着说着又高声叫了一声,徐霁听得一脸无语,脑补了一下大约是卢霖喝多了撒酒疯,几个人摁都摁不住。
“嘿嘿不好意思哈,那个,你那边方便来接他一下吗?我们是从外地过来出差的,凌晨的飞机,等会儿就得去机场,实在照顾不了他,你看这个……”
“行,那你给我个定位,我去接他。”徐霁下意识道。
挂了电话,徐霁果然收到了一条定位,巧的是距离祁岚家还真不远。
“谁啊,师姐你要去接他?”
徐霁脑补了一下卢霖喝醉的模样,没开口倒是忍不住先笑了笑,还有点克制不住的期待。
祁岚悚然:“师姐,你现在的样子宛如一个追星狗看见了自己爱豆。”
徐霁抿了抿唇:“你还记得,我去年跟你说,我结婚了吗?”
祁岚震惊:“那不是你忽悠我的吗?”
“没有,”徐霁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忽悠你,真结婚了。”
“就跟他啊?”祁岚目光在手机上扫了扫。
“嗯,”徐霁应了一声,然后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前不久他提了离婚,所以我们又离了。”
“靠为啥啊?”祁岚怒气冲冲道,“你都肯嫁给他了,他还有啥不满意的?”
徐霁伸手撸了一把祁岚的头发:“别炸毛,走了,祁司机。”
祁岚忿忿不平地穿上外套下楼开车,心想说好的晚上一起八卦看剧的呢?竟然被一个抛弃妻子的狗男人搅和了,好气。
接到卢霖的时候发现他果然醉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卡座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蓝色玻璃杯,看着跟个正常人似的。
唯一暴露他喝醉的是他时不时伸出一根手指戳一戳玻璃杯,神情严肃,动作幼稚。
卢霖的两位老同学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画风,格子衫双肩包,典型的技术男出差的形象,见到徐霁满脸笑容,连说带比划地把卢霖交代了出去,利索地把人往车里一架,就告别出发去机场。
徐霁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甚至没想起来问为啥这两人会找自己来接卢霖,望着那俩人绝尘而去的背影,徐霁默默无语。
卢霖喝多了并不算特别乖,比如说明明两分钟前才刚刚被架进了车里,不过是告个别的功夫,徐霁一扭头,卢霖已经抬头挺胸地站在了她身后,差点没把她吓死。
祁岚靠在车门上翻白眼:“拉不住他,动作敏捷力气死大。”
徐霁盯着卢霖看,卢霖微微低着头由着她看,还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徐霁又想笑了,她发现了,卢霖这人平日里总是二五八万地端着,微笑跟长在脸上似的,平白多几分惹人深思的心机感,这会儿喝多了反而不笑了,像个乖巧的大学生。
她试探着伸手抓了抓卢霖袖子:“难受吗?想不想吐。”
卢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摇头。
“那……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继续摇头。
“那我先带你去我家?”
卢霖扭头往车上走,端端正正地坐在后座。
徐霁:……噗。
祁岚长腿一迈坐进驾驶座,不失时机地泼冷水:“我们给他随便找个酒店一扔吧,我下了好几部国外的冷门片子,都是你喜欢的题材,今晚去我家一起看。”
卢霖上车的时候还坐得端端正正的,这会车一动,他就东倒西歪起来,徐霁怕他栽过去,费劲儿地伸手拽他,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卢霖冲着她肩膀栽了个结实。
“算了,回我家吧,他都醉成这样了,放酒店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师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当初说见了一面你就决定和他结婚,我都以为你开玩笑的,现在都离婚了,你还担心他,他都不担心你的,说离婚就离婚,师姐你可别被他骗了。”祁岚车子开得飞快,宛如一个飞驰的柠檬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