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什么都不会记得的,这样真的值得吗?”
女孩轻声问道。她透过机械的传感器听到男人心脏的跳动,缓慢却规律的跳动,一下、两下……
然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
“我只要他活着。”
*****
在十月的朝阳升起前,柯克兰医生在诊室中醒来。
他想不起昨夜是如何入睡的了,但桌面上如往日一样散落着的实验报告,让他甚至都没有再为这个问题烦恼一秒。
他走到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
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波士顿街景,却在此刻陌生得像一场梦。
——对,是梦。
他似乎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也许是昨夜,也许是更早的从前。
他对于那个梦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他唯独还依稀记得,在入梦之际有个人温柔地攥着自己的手,贴在自己的耳侧……
“会是个好梦的……”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那个人的话,却又在言语消散的同一瞬间,感觉自己孤独得无以复加,仿佛就快要被黎明前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于是他的手不自觉伸向了自己的脸颊。
不知为何,他幻想着能碰到一双如梦境般温暖的手掌。但现实中,他所触碰到的,却只有自己冰冷的双颊。
——根本就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人。
柯克兰自嘲地笑了下,重新将头埋进了昨夜未整理完的那沓报告之中。
他所不知道的是,再过几个小时,在几百公里外的五角大楼内,会有个人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亚瑟…亚……”
美国盯着手腕上的监控设备轻声呢喃,但又在上司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收声。
监控器的镜头下,他的脸上堆满了烦躁。
“琼斯,我们已经照你所说,派人把英国的大小酒吧都搜了个遍,可还是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你这边有进展吗?”
“没有!简直见鬼了!”
美国大吼着咒骂完,气恼地抓乱了自己的金发,然后精疲力竭地趴在了桌面上,
“都找了一个多月了,英国这混蛋究竟还能藏到哪儿?”
他在吼完最后一个词后,没忍住偷笑了一下。
但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更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至少,在七月到来之前,没有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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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美国国父之一,第一任财政部长。功绩之一是修订宪法并制订一系列债务政策,帮助刚建国的美国填补独立战争后的财政亏空,走出连年的经济危机。
第38章
亚瑟知道自己正躺在手术台上。
不,准确来说,他的大脑早已停止了思考,四肢也无法活动,连眨眼都变成了奢求。
他只有,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死鱼一般,盯着无影灯似烈日般刺眼的白光,直到眼前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白布。
透过粗糙的布面,他看见一个深蓝色的身影逐渐向自己靠近:深蓝色的口罩、深蓝色的手术帽、深蓝色的医疗制服、深蓝色的双眼、深蓝色……
深蓝色的双眼!
忽然,他恢复了意识。
他想要大声向那个人呼救,却只能听见心电监护仪器刺耳的警报声。
那人走到了他身边,垂下头,和他对视——或者说,是和覆盖着他的那块裹尸布对视。
他们二人的瞳孔同样漆黑,同样在向着浅色的虹膜边缘扩散。
(他没有呼吸!)
在那人的鼻尖贴到自己面颊时,亚瑟几乎快要尖叫出来。
他看着那人抬起手,将手术刀插进了他早已被剖开的前胸之中。他感觉得到刀刃正划破他的心壁和血管,也听得见血液喷溅而出的声响,却不知为何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也许是麻醉剂。一定是麻醉剂的效用。
亚瑟心想,但他知道自己真正在逃避的是什么。
(我已经死了。)
当他意识到再无法逃避这个想法时,那个男人掀开了盖住他的那层白布。于是,他看清了男人的容貌,但却怎么都喊不出那个早已刻在他心中的名字——
“你会活下去的。”
他听见男人这么说道。
下一秒钟,他被男人从手术台上推下,掉进了焚化炉滚烫的烈焰之中。
剧痛在同一瞬间袭来……
…
亚瑟猛地睁开双眼。
胸口撕裂般的剧痛逐渐聚集到了手臂,他“嘶”地呻吟了一声后,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刚才在噩梦中那样,如死尸般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滴——
跟噩梦里相同的警报声响起,他从冰冷的瓷砖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拿起自己的手机:
2028年7月3日,晚11点。
理所当然地,这里并没有信号。
他的手机即将因电量过低而关机,他清楚自己没有时间再犹豫,于是迅速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亮打量四周:
四面金属的围墙,狭小逼仄的密闭空间。再联想到那个掉进焚化炉中的怪梦,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一部正在上升的电梯内。
几乎下意识地,他趴到了电梯门边,扒住门缝,开始用尽全力向两边拉扯。
——我为什么还活着!
他咬紧了后槽牙,额角和脖颈都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露,但电梯门还是没有丝毫松动。
——英国怎么能还活着!
他发出一声怒吼,像只被困在了铁笼中的雄狮。
随着电梯门被他掰出了一条细缝,电梯也跟着停了下来。
电梯井深处,尖利的警报声变得更加清晰。
他已经能看见地上仓库的水泥地面,但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在电梯门完全打开的同时,抓住电梯井内侧的铁栏杆,顺着悬挂在电梯下方的钢索向下爬去。
在一片漆黑之中,浓浓的铁锈味溢满了他的鼻腔。
他瞥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的电梯井,可手臂肌肉刺骨的酸痛让他根本无法思考。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刚才在噩梦中没能喊出的那个人名,只有那一个名字:
——阿尔弗雷德。
终于,他抓住了旁侧突出的水泥边缘,用手肘击开通往休息室的门,从电梯井内爬了上来。
他没花时间喘息休息,只快速搓了下自己被粗糙的钢索磨出了血泡的手掌。
可能是因为过度疲惫,也可能是因为过度亢奋,他已经不再感觉得到任何疼痛,只有手腕上热乎乎的潮湿感,在提醒着他自己正在出血。
四周仍旧是一片黑暗。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循着警报的声音,一步步往实验室的方向挪动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气温一点点在升高,带着焦糊味的烟雾也逐渐变得浓烈。
他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弯下腰,用衣角遮住了自己的口鼻。
警报声停了下来,不远处有火光窜动。
他借着火光,在实验台边,寻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阿尔!”
他大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但却没有得到回应。一瞬之间,不安与焦虑一同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在做什么?!”
他冲上前去,抓住了那人的袖口。
阿尔弗雷德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他,但片刻之后却又舒展眉头,柔和地笑了起来:
“你又受伤了。”
他的话让亚瑟立即收回了正在淌血的手掌,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你又打算做什么蠢事?!”
“这个国家走了不该走的捷径。两周之前,他将所有实验资料都集中到了这里,我已经销毁了它们中的大部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阿尔弗雷德平静地看着他,
“想要弥补被扭曲掉的一切,我必须保证这里被摧毁。”
亚瑟沉默着低下了头,他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老式时钟:
——距离新的一天,只有最后的十分钟了。
“是的,世界不再有精神操控装置,那些被分裂的国家们也许就能回到正轨,各国间也许就能再次互相制约,世界也许就能再次回到平衡的局面。听起来真够无私的。让我猜猜美国是怎么对你说的:弥补?赎罪?拯救世界?那我猜你还漏掉了一项——”
亚瑟也笑了起来,亮色的火光在他的绿眼睛里跳跃闪烁着,
“我也应该被摧毁。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于是阿尔弗雷德坦诚地点了点头,但又紧跟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