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来。”夏谨亭将冰毛巾压在红肿处,避开了与顾阙的亲密接触。
第三十六章
顾阙和宋凯霖之间的私事, 夏谨亭无意探听,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作为空降的设计总监, 众人道贺鲜花着锦的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夏谨亭看,盼着他从高处狠狠跌入泥潭。
这其中的暗流, 夏谨亭第一日上任便感受到了。
作为总监,夏谨亭拥有独立办公室,设计部的员工十分殷勤,一大早便将办公室收拾得窗明几净。
夏谨亭一到任, 一名叫冯琅的员工热切地随其左右,为他介绍设计部的布局。
设计部位于亦铭坊二层, 是亦铭坊的核心部门, 四名正式设计师有独立办公室, 分别配备两名副手。
按现行制度,春夏秋冬四季度分别由不同的设计师负责,每一季度均召开创意征集会,商定新的版型与款式。
夏谨亭一进办公室,便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他的目光落在桌边的香水百合上,微微皱眉道:“把花撤了。”
“可……这是特地为您准备的”冯琅吞吐道。
“撤了。”夏谨亭坚持。
冯琅听话地将花撤了,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座位之上年轻的男人:“您要喝些什么, 咖啡还是茶,我们的咖啡那可是……”
“我想先看看你们过往的设计稿。”夏谨亭正色道。
“现在?”冯琅诧异。
“对,就现在。”
夏谨亭发话了,冯琅唯有照办, 离开时,他细心地将办公室门带上。
一个转身,便换了副面孔,脸上的恭维讨好之色统统消失不见。
回到办公室,众人上前将冯琅团团围住,好奇道:“姓夏的怎么说?”
冯琅掏了掏耳朵,不屑道:“要我们的设计稿呢,估计自个儿没本事,心里发怵,临时抱佛脚呢。”
“哼,那正好,也是时候清理资料了,你把那摞积灰的设计稿拿给他。”说话的是叫林瀚铭的正式设计师,在四位正式设计师中,他资历最深,若不是夏谨亭突然空降,他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设计总监。
冯琅就是他的副手,向来听他的吩咐办事,见林瀚铭发了话,冯琅便将那成箱的落灰设计稿搬到夏谨亭的办公室。
看着堆得如小山般的设计稿,夏谨亭皱眉道:“你们没将设计稿整理成册?”
“总监,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这习惯。”冯琅赔笑道。
这话夏谨亭是断断不相信的,像豪泰这样小门小户的西服店,尚且还有整理成册的设计稿,亦铭坊这样每季度召开会议的大公司,绝不可能没整理。
这不过是新同事埋下的一颗软钉子,夏谨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出去吧。”
冯琅走后,夏谨亭打开纸箱,里头的设计稿乱七八糟,有初稿,也有修改过后的二稿、三稿。
夏谨亭大略看了一眼,很快便能分辨出,这些设计稿分别出自哪位正式设计师之手。
从线条和绘画风格上,也能看出各人的性格。
负责夏季西服的袁项成,手稿线条凌乱不羁,瞧着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而负责秋季西服的邱山,落笔从容细致,一看便知个性稳重。
总体来说,亦铭坊的款式主打优雅含蓄、简洁大方,配色多为黑色、灰色或深蓝色,设计风格介于传统与摩登之间。
一上午的时间匆匆而过,夏谨亭逐渐摸清了门道,浏览的速度也加快了。
忽然间,他瞧见其中一张设计稿,加厚的垫肩、宽大的翻领让整件西服充满了力量与性感。
夏谨亭惊喜地去翻看署名,却见那手稿的落款处是一个英文字母“T”。
夏谨亭将冯琅喊进来,指着那设计稿问:“你可知这位‘T先生’是何人?”
冯琅挠了挠脑袋,笑道:“这是三爷的作品。”
夏谨亭暗自吃惊,顾阙竟然懂设计?!
这一点,与书中的内容又有出入,书中从未提及顾阙懂设计。
这幅手稿人体骨架比例鲜明、线条干脆利落,一看便知出自成熟设计师之手,顾阙竟还藏了这般本事。
夏谨亭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这西服,我不满意!”
夏谨亭蹙眉道:“何人在外喧哗?”
冯琅压低了声音:“是个难缠的客人,妻子去世了,他来做参加葬礼的西服,可不论林师傅怎么改,他都不满意。”
这位客人是个归国华侨,出手很是阔绰,林瀚铭也是看客人财力雄厚,才接下这桩生意。
可没想到,这客人却是个异常挑剔的,林瀚铭前后七易其稿,客人还是不满意。
这不,正吵着让林瀚铭再作修改。
“让林师傅进来。”夏谨亭说。
林瀚铭进了办公室,连招呼都没打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外头那位是你的客人?”夏谨亭问。
“那老头简直有病。”林瀚铭张口就是抱怨,“我给他改了七回,从款式到颜色再到细节,他回回都不满意。”
“注意你的言辞!”夏谨亭敲敲桌子,提醒道,“尊重客人是原则。”
林瀚铭撇嘴道:“他故意找我茬,合着我还得忍气吞声?大不了我把定金退给他,这生意我不做了!”
“接了单子,就要做成,这是行业共识,你置气不做了,伤的是亦铭坊的名声。”夏谨亭语气平静道。
“少拿亦铭坊来压我,谁爱做谁做,我反正是不做了,我话就放这儿了,就那老头的刁钻样儿,神仙做的衣服他都不满意!”林瀚铭怒道。
“若有人能令他满意呢?”
“若真是这样……”林瀚铭把制服一脱,“我自己请辞!”
夏谨亭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持着黄花梨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板:“不对,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
设计部的员工从他身旁走过,一个个都把他当空气。
夏谨亭走到老人身边,指了指老人手上的一叠设计稿:“老人家,能给我看看吗?”
设计稿出自林瀚铭之手,款式是经典的平驳领,配色用了庄严肃穆的黑色,胸前别了朵白玫瑰,从配色到细节,都符合丧礼的礼仪。
“老人家,您不满意这件西服?”夏谨亭轻声询问。
“不满意,当然不满意!”老人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一迭声地控诉。
“是哪里不满意?”
“这个颜色,死气沉沉的。”
这话被林瀚铭听见了,嗤笑道:“这可是丧礼服,不做黑色难不成做大红色?”
老人一下子急了:“呸,谁死了,我老伴没死,她最讨厌黑色了。”
林瀚铭无奈道:“这都办丧礼了还没死,人老了脑子不清楚。”
夏谨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发问:“那您老伴喜欢什么颜色?”
“她喜欢白色,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就穿着白色婚纱,可漂亮了。”
“那若是我把衣服换成白色,您满意吗?”夏谨亭问。
“不满意。”老人仍旧摇头。
林瀚铭冲夏谨亭挑衅一笑,似在说,看吧,老头子还是不满意,即便你亲自出马又如何,我林瀚铭搞不定的单子,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想搞定?
夏谨亭却并不气馁,耐心提问:“还有哪儿不满意?”
老人盯着设计图瞧了半天,挤出两个字:“白花,不吉利。”
这话简直要将林瀚铭气绝,他愤然道:“白花取圣洁端庄之义,都葬礼了,还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你给我闭嘴!”老人暴怒道,“我说了,我老伴还没死!”
夏谨亭沉思片刻,开口道:“您看要不这样,我在前胸处给您绣只凤凰,象征祥瑞永生可好?”
老人双眼一亮,满意道:“凤凰好,吉利!漂亮!”
夏谨亭笑道:“这回满意了?”
“满意,满意!这才对嘛,你们的人问都不问我,就自己瞎弄,什么黑西装配白玫瑰,真晦气,我当然不满意!”
夏谨亭将人送走后,林瀚铭一脸不服。
“方才是谁说,如果有人能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西服,他就自动请辞?”夏谨亭看着林瀚铭。
“我不服!”林瀚铭高声道,“你一味迎合那老头的意思,他当然满意!”
“亦铭坊的宗旨,就是设计出让顾客满意的服装,何来一味迎合之说?”夏谨亭一句话,将林瀚铭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