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的威严庄重,与章琚山的钟灵毓秀不同。章琚山人烟稀少,缥缈的仙气如浮光掠影在山间穿梭,时有时无,仙得有点不惹尘埃,清新脱俗。
可吴落看到了北仙山后,顿时觉得,章琚山就像个落魄的穷孩子。
由于仙气太多,北仙山虽长在地面,可怎么看,都像是腾云驾雾地凌于空中。山体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山巅,山脉绵延万里,回首望不见尽头。仙气从山脚开始向四周弥漫溢出,三十里开外,才能看得见地面的颜色,一望无际的白雾翻涌不停,走在其中,如同踏在云海之间。
吴落一想到自己即将留在这里,兴奋之余有些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同梦想离得这么近,似乎触手可及。与此同时,仙山无与伦比的巍峨雄浑,又震慑了她的心。吴落置身于此,顿觉自己自己渺小得如同飞沙走石,沧海一粟。虔诚与敬畏交织在一起,使她莫名生出了一点自惭形秽的卑微感来,生怕自己配不上这里。
段循眺望着远处的高山,若有所思道:“吴落,这就是你今后的容身之地。”
吴落看看师父,不禁疑惑道:“师父为什么不愿意来仙山呢?”
段循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道:“你放心,这次大长老,东长老,西长老,南长老,都会坐阵,再不会失之偏颇。”
吴落奇道:“北长老还未继任吗?”
如今仙界的四位长老,皆是承安长老的门生。承安长老在辞世前,将他的幼子托付于四位高徒,并嘱咐说,待他年至七百,若才德兼备,并有意继任,可将北长老之位传位于他。
承安长老以命相搏换取仙界安定,仙界上上下下无不对他感怀至深,即便承安长老已经逝世近五百年,仍是余威浩荡,不可侵犯。就算他让一只成了精的蟠桃继任,也没人会有异议,更不用说他亲手带大的儿子了。
自上一任北长老隐退之后,这北长老之位一空就是四百年,其间没有人敢随便代任,因为谁坐上去都会引起口舌之争,好像在觊觎此位。为了避嫌,这么多年一直是由大长老代理北长老之职,全仙界都等着这位年轻的预备长老活到七百岁。
“没有。”段循摇了摇头,他今天满脸挂着心事,精神也不大好,老是出神,说话语气也没个高低起伏,一律寡淡如清水,什么料也加不进去。
师父的正经让吴落有些不安,忐忑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段循转过身,正正地看着吴落,勉强挤出一丝笑,看起来有点牙酸:“去了仙山以后,让萧彻师兄多带带你,跟着他好好学,只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要强不是坏事,但师父不想你拼命。初入仙山,刚开始可能不大适应,心里有落差也没关系,凡事想开一点,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还是可以告诉师父,就用我前两天给你买的传音鉴,联系起来方便……”
段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吴落越听越不对劲,心里慌了起来,忍不住打断师父道:“师父,你说这些干嘛?”
段循嘴角一抽,随即吐出了一声叹息,余音像被苦丁茶水泡透了似的。
吴落看着师父的眼睛,一层薄雾笼在其中,温和之下铺垫着离别的萧索,几乎让她不敢直视。
段循小声道:“阿落,你出师了。师父不能去仙山,只能把你送到这,以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第24章
吴落感觉被人当头来了一棒,直接懵了:“师父,你不管我了吗?”
吴落一直以为,师父会陪着她参加仙法大会,看着她入仙山,见证她的每一次成长与喜悦。她都想好了,等自己在仙山扎稳了根,要给师父留一间卧房,方便他随时玩儿到附近,有个地方能够歇脚。
可师父的意思,竟像是她入了仙山以后,再没什么机会与师父相见了。
吴落怯怯的声音好像长了刺,钻到段循心里,剌得他隐隐作痛,让他再也笑不出来:“吴落,你总要长大,总会离开我,你不是一直明白吗?”
明白归明白,可吴落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突然,连个让她喘息过渡的时间都没有。
吴落执拗地道:“师父为什么不能来仙山?人家的师父都能去!”
段循不愿去仙山是因为自己的私事,与吴落无关,并不想让她知道。他没应声,只是拍了拍吴落的脑袋,像在安慰一个不听劝的孩童,言语说不通,只能顺着毛摸两下。
吴落捏着拳头,一气之下躲开了师父的手,喉咙里哽了半天,直到把眼睛也憋红了,才倔强地道:“我不想参加仙法大会了。”
这猝不及防的离别来得太过突然,吴落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十四岁被师父带上章琚山,漫漫修行路上所有的温暖和快乐,几乎全部来源于师父。她没有看起来那样勇敢,她的无畏,多半是因为有师父做后盾。如今师父要离开,她觉得自己成了一片无枝可依的落叶,再也不能“有恃无恐”了,她第一次将“未来”与“前途未卜”这两个词联系在一次,满心的无助与彷徨,顿时浇灭了她所有的勇气。
吴落尝过了人心险恶,不肯随便依靠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似乎只有师父。
如果入仙山的代价是不能见师父,吴落陡然间不想入仙山了。
“别瞎说!”段循知道,吴落此时已经没什么理智可言,只能强行绷住自己摇摆不定的心道,“吴落,儿女情长谁都有,这并不是你内心真实所求。你从来不是甘于平庸的人,入仙山是你的梦,失去我的庇护,你只会一时不习惯。可让你从现在起隐去锋芒,习惯庸碌,安之若命,你日后定会遗憾这平淡无味的一生。等你回过劲来,不会因为留在我身旁而庆幸。”
吴落不可能这么快缓过来,慌乱之下,什么梦想追求她都忘了,只想师父留下来:“师父,你不要走好不好……”
段循没再看她了,他怕自己多看一眼,真的会心软带走吴落,只能盯着远处道:“阿落,出师是好事,人家开心还来不及!你若想师父了,就把我前些天给你买的小玩意翻出来看看,哦,这有这本游记也给你。”
段循从他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抛给了她,调侃道:“你不是一看到这本《段氏随行录》就烦我吗?现在打开看看,是不是觉得离开师父挺好?哈哈哈哈……”
吴落如今才意识到,这一个月来,师父特意放慢脚步,带着她四处游玩,给她买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原来都是为了多陪陪她,多给她留下一些可供回望的记忆。
那么师父从一个月前,便开始为今日的分离做准备了吗?
吴落快把书页抓破了,她咬着嘴唇,上下牙颤抖得厉害,一言不发地盯着师父。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不管自己怎么挽留师父都会离开,可心里就是转不过弯,她好像掉进沼泽的困兽,越挣扎越难受,怎么安慰自己都是没用。
段循拿吴落没办法,只好转移注意力,他眼睛向旁瞟去,忽然叫道:“钟以平,别躲着看了,出来吧!”
钟以平在一旁藏了好久,此时段循发了话,他才走出来。钟以平看着吴落通红的一张脸,觉得她怪可怜的,不禁摇了摇头,一张嘴犹犹豫豫地开合了几次,终于劝道:“段循,你何必呢?你若想去仙山,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段循白他一眼,又对吴落嘱咐道:“吴落,仙法大会你就跟着钟前辈,若有人拿门派为难你,就说是吟风岭弟子明白吗?”
吴落不说话,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听师父的嘱托。
段循低下头,又叹了口气,转而对钟以平道:“璧云帖可帮我从仙山拿出来了?”
钟以平:“拿出来了,在我手上。”
段循看看吴落,不大放心,于是对钟以平道:“先放你这吧,明天要用时再给她。”
钟以平:“好。”
“不好!”吴落大喊一声,一拳砸在腿上,狠狠地盯着师父。
“阿落,听话。”段循本想严肃一点,到头来还是没狠下心,语气越说越软。他帮吴落捋了捋碎发,眼睛盯着她头顶的发旋,视线仿佛被卷了进去,半天离不开,“还记得你在章琚说说过什么吗?你说早晚有一天,要成为仙山最厉害的女仙官,师父等着你证明给我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