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26)

萧彻连忙坐到床边,搂住她的背,把水递到吴落嘴边。

吴落就着萧彻的手,喝了小半杯水,仿佛是久处荒漠的花朵,得到了甘露的滋润,连眼神都水灵了起来:“师兄,师父怎么了?”

“段循很好,你别操心。”萧彻把杯子放到一旁,正要抽手时问,“你想躺下还是坐着?”

吴落睡了太久,想了想道:“坐着吧。”

萧彻站起来,一只手依旧揽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从膝弯下穿过,毫不费力地把她抱了起来,往床头挪过去。

一缕头发从萧彻脸旁散落下来,擦着吴落的鼻尖轻轻一荡,被她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药草香,那香味十分安神,却对吴落不起任何作用。

吴落鼻尖一痒,脑子也跟着“嗡”了一声,她盯着近在眼前的头发,心神有些恍惚。

及至此刻,在吴落的印象里,萧彻还是一位亲近不足的师兄,与他四目相对得仰视,放在心里崇敬更得仰视。总而言之,这位玉人一般的师兄,几乎快让吴落把他奉若神明了。在吴落眼中,这么亲昵的动作,好像天生就不该和他有关。

除了诧异,吴落顺便还眩晕了一阵,她心想,自己何德何能被萧彻这样相待,文昭叫他声“师兄”都不许,他却为了让自己坐起来,如此兴师动众地亲自动手来抱,怎么觉得有点纡尊降贵,委屈了他的感觉。

当然了,吴落若是知道,此前就是萧彻把她抱回的风居院,她也不至于像此时这般心神荡漾。

“师兄。”吴落虽已坐稳,却仍觉得自己飘在空中,“你一直在这里吗?”

萧彻把被子拉上来,在吴落腰旁掖好:“今天才刚来,段循守了你两日,我看他困得不行,就把他赶回去休息了。”

吴落暗自琢磨着师兄的话,他说“今天才刚来”,也就是说,他前两天也来过啰?

吴落心里冒了朵小烟花,可那烟花还没来得及开完,她就想到了昏迷以前的事情:“师兄,文昭大比真的获……”

萧彻打断她道:“身体怎么样?感觉可好?”

吴落当然看得出来,师兄是故意打断她的。至于为什么打断,无非就是不想让她伤心而已。

这么看来,大比的结果,真的已经尘埃落定了。

就算已经料到结果,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些伤心,吴落低下头,喉咙咕哝了一下:“还好。”

段循离开前,曾特意嘱咐了萧彻,若是吴落醒来,别和她提大比,怕她钻牛角尖。起初萧彻也这么想,可他看到吴落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有必要开导她一下,省得憋在心里闷出内伤:“首徒之位,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

真的重要吗?

吴落想了想,自己也掂量不出个所以然。如果出师后她想留山任教,那么首徒当然重要。可是吴落不想,一点也不想,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摆脱这里,早日入仙山。这么看来,她争不争首徒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人心苦不足,实在利益想要,虚名脸面也想要,得不到首徒,她一口气就是落不下,特别是她还败给了不如自己的文昭。

吴落沉默了会儿,看似答非所问地回道:“可我想了好久。”

萧彻靠在床沿,一只手托着脑袋,头发顺势滑落到床上:“你知道吗,和我同辈入仙山的,除了我,几乎都是首徒,可他们却称我前辈。”

萧彻这么一说,吴落忽然想起,师兄到现在也没告诉自己,他为什么没参加首徒大比:“师兄,你为何没参加首徒大比?”

萧彻向门口看去,眼神跟着变了一下,深邃的瞳孔里似乎裹着很多层含义,忧愁彷徨都有,就是不见一点喜色,简直不像出自他脸的表情:“我比同辈弟子提前十年出师,所以没碰上大比。”

吴落吸了一口气,实在想不明白这算哪门子安慰,明明就是花式炫耀:“师兄,你提前了十年出师?”

萧彻笑着道:“你觉得是好事吗?”

“当然!”吴落想也不想地答,除了萧彻,再没听说过谁有资格提前出师的。

萧彻反问:“你猜我为何能提前出师?”

吴落满脸困惑地摇头。

萧彻靠回椅背上道:“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当年,仙山大长老来章琚山,指名道姓要带我走,只说和当时一桩命案有关,希望借我的力量调查。”

段循告诉过吴落,她这位萧彻师兄不知道练过什么奇功,能轻易压制住鬼怪的修为,相比寻常仙官仙士,萧彻抓鬼更容易。

吴落想,大长老带走萧彻,肯定是要借助他这奇异的力量。

只是这事儿没什么不好,说起来还挺值得骄傲,可萧彻的样子不喜反忧,弄得吴落问也不敢问。

萧彻径自说道:“后来我去了仙山,他们安排我住进了一个院子,居住环境倒是好,小桥流水老鳖精都有,只是不让我出门,几乎算是把我软禁了,我什么事也没做,原地不动待了十几天。”

吴落皱眉:“啊?为什么?”

萧彻冷笑一声,同时又有些无奈:“我也想知道。”

吴落惊道:“师兄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萧彻点头,淡淡地道:“我在那待了几十天,再见到大长老时,他便直接让我入了仙山。我不仅没参加首徒大比,连仙法大会都没参加。”

想入仙山,必须参加仙法大会,除了萧彻,仙界上下无一人打破此项规定。

萧彻继续道:“仙山的前辈们,没人愿意搭理我这个小辈,当然了,我也不想搭理他们,这样正好。而和我同辈分的,又晚了我十年入仙山。再加上人人都知道,我是由大长老亲自带入仙山,便都以为我与大长老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一个个对我毕恭毕敬,礼让有加,还以前辈相称,唯恐怠慢了我。”

吴落愣住了,原来萧彻独来独往的原因,竟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提前被带入仙山。

谁也不知道,大长老为什么让萧彻提前出师,他没参加仙法大会直接入仙山,应该很多人为此眼红,因此,什么礼貌谦让,恭敬顺从,都是那些人表面的惺惺作态,背后怎么诋毁嫉妒他,谁也不得而知。

好在萧彻能力出众,若是修为稍逊一点,只怕连这点假惺惺的礼貌,人家都不屑于给他。

当然了,萧彻如果生性随和一点,再少一点孤傲,也许能和晚他十年进来的仙士们,假装打成一片。

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

吴落沉默不语,这样看来,萧彻这些年,过得也不是很痛快,不比她在章琚山与人针锋相对好多少。起码别人攻击她,她还能明着还手,一不小心还多了,师父还能豁出老脸来护短。而萧彻面对的笑脸下,不知道藏了多少引而不发的暗刀子,还没人能帮他挡一挡。

倘若萧彻不说这些前因后果,吴落会一直认定,提前出山,绝对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殊荣。可现在才知道,萧彻并不想要这样的例外。

萧彻见吴落呆呆地出神,手在床边轻轻一磕,神态自若地问:“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好事吗?”

吴落也说不清了,如果人人都说“福祸相依”,那么必定是有些道理的。许多事情金玉其外,实际内里全是败絮。而表面晦暗,也难代表里子晦暗,就像丑梨,看着磕碜,吃着却美。

吴落这么一想,觉得大比输了也未见得是坏事,没准哪天就歪打正着地因祸得福了,一时也没了钻牛角尖的欲望。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彻,居然从他的眼中发现了一点落寞,平日的不可一世与洒脱不羁,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因为少见,好像更加容易触动人心,吴落不知不觉间就陪着他伤感起来。

“师兄,我想喝水。”吴落有点不落忍,师兄为了安慰她,把自己的好心情都赔了进去,于是假意口渴,转移他的注意力。

萧彻领了吴落的好意,却没去倒水,他转眼笑了起来,似乎方才的落寞都是装出来的:“身体感觉如何,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师兄一问,吴落立刻把喝水的念头泼到了一边,拼命在肚子里搜刮词汇:“我感觉自己……有点松。”

萧彻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吴落动了动手指道:“我说不清,四肢好像被人卸过,但最后只给我拼回去一半,胳膊腿好像随时会自己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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