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25)

萧彻喜静,怕麻烦,活得像根清心寡欲的竹子。从他嘴里讨句承诺,和登天摘月亮的难度相当。就算他讲义气,也是只帮自己愿意帮的,十分讨厌给人善后,收拾烂摊子。因此,他这次能这么利索地答应,从某种程度来说,真的是比见鬼还难上一点。

至于萧彻为什么会答应,除了顾及朋友的情面,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吴落是同类人,都自诩清高,都自负实力,却都同样不受人待见,所以从一开始,萧彻就有点惺惺相惜地可怜她。

萧彻可怜完,从荷包里翻出一颗灵丹,喂到吴落口中。

段循立刻凑了上去,面露如临大敌的紧张:“你喂她什么东西?”

“治疗内伤的灵丹,仙山带来的。”萧彻简直无奈,段循方才还让他照顾吴落,这会儿就担心吴落被他赶尽杀绝吗?什么脑子。

段循缩了回去:“就是那个治疗内伤有奇效,只要没有魂飞魄散,再重的伤都能给吊住一口气的玩意儿?”

萧彻:“是。”

段循狐疑地问:“是药三分毒,这药这么灵,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萧彻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在盆里洗完手,重重一甩,飞了段循一脸“不要惹我”的水珠:“不会。”

段循闭眼躲了躲:“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萧彻掐了一下指头,胡说道:“大概某天上午。”

段循在萧彻身上打量了几眼,一点也不客气地说:“还有多的灵丹吗?再给她喂几颗会不会醒得快?”

“你当她是炼丹炉?”萧彻虽十分烦躁,但又不好发作,心念一动,决定把段循赶走,“你回横岭阁吧,过两天再来看她,阿落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段循一动不动地道:“我就在这。”

萧彻见他屁股生根一样,扎在椅子上,挪都不带挪的,心知拗不过他,又想着段循心情不好,也就算了,跑到一边自己忙活自己的事。

那颗灵丹确实很有效,不过半天,吴落伤势已经开始慢慢好转。段循因此放心了许多,再经过一夜的自我斗争与心灵净化,第二天,段循算是彻底活过来了,昨日的伤痛被他一丝不苟地埋了起来,现已恢复往日的生龙活虎。

从这时起,萧彻的噩梦就算正式开始了。

比起让段循做事,萧彻更想让他闭嘴。他觉得,段循简直比厨房里的手拉风箱,更容易让人来气又生火。段循是位求知若渴的典范,无论做什么,他都有一肚子的疑问和感慨,能在旁边叽里呱啦说个没完,让聆听的人浑身炸毛。

就连萧彻拔根药草,他都能问一句,为什么不揪旁边那根长的,颜色也好看。

萧彻本来想说,你管我。不过话到嘴边,又想起他那颗破碎的心刚刚复原,便耐着性子告诉他,此草非彼草,这两根不是同一个品种。

然而段循听完,还是擅自揪掉了被他相中的那根草,叼在嘴里品尝了一下,点评说味道不错,建议一会儿煎药时放几根进去,可以提味增鲜。

萧彻的答复是给了段循一脚,顺便踢掉了他别在耳旁的新鲜叶子。

尽管萧彻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耐不住手痒,这货太闹腾了。

没办法,这是段循骨子里自带的欠揍,他可以从世间万物中,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乐子,算是一种小众的天赋,没得治。

关于大比,两人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提,木已成舟,计较也无用,只会徒增烦恼。最关键的是,这事儿得让吴落自己想通,可她现在没醒,暂时没工夫想。而萧彻只能听着段循在耳边吵吵来再吵吵去。

如此相处了大半天,萧彻依稀感到耳朵不适,暮色低垂时,他几乎分辨不出蝉鸣与耳鸣,他向段循郑重承诺,吴落醒来后,一定是五脏六腑俱在,七情六欲俱全,现在能不能放他回去睡觉。

段循见萧彻果真是一副神经衰弱的样子,终于撒了手,把他放回了公证官住处。

可萧彻刚刚回到住所,就发现自己流离失所了。

章琚山首徒大比,是所有教派大比的第一站。按理说,大比结束,公证官要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教派。可经过章琚山这一站,萧彻发现,这公证官一职形同虚设,既然没人在乎大比的公正性,他出来这趟,难道是为了公款吃喝,领略不同教派的风土人情吗?

总之,萧彻不打算再当这劳什子公证官了,要他昧着良心作秀是不可能的,谁也休想改变他嫉恶如仇的天性。

为了保证自我的本真,早上公证官辞行时,萧彻干脆连面都没露,当即放了只传音的鸽子回仙山,向几大长老直言他要罢工,请求换人。萧彻发完信,也不等长老们回复,擅自作主留在了风居院,帮忙照顾吴落,也没和章琚山教首打声招呼。

萧彻向来独来独往,教首没见到他人,便以为他率先一步离开了,于是等到胡敞和左千阳离开后,便理所当然地命人封了公证官的临时住所。

萧彻没地方住,又不想麻烦教首这老匹夫给他开门,只好借住在段循的横岭阁,反正段循成天待在风剧院也不回家。

风居院内,吴落已经昏睡了两日,安静得连句梦呓都没有。亏得段循这么一个活泼的人,寸步不离地守了这么久,一刻未曾合眼,一步未曾出门。

到了第三天,段循的眼袋侵占了他的小半张脸。萧彻来探访时,看见段循的新面孔,眼角一抽,嘴角也一抽。他实在看不过去,于是连推再哄地把段循赶出了风居院,勒令他回横岭阁睡觉。否则吴落醒过来,能被他一脸青黑的眼袋重新吓昏过去。

也许师徒之间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吴落知道师父吓人,就一直不肯醒来。可段循走后,没过一炷香,吴落的睫毛颤了颤。

醒了。

吴落眼睛有点花,她还未看清眼前的事物,耳朵率先发挥了作用。

屋内,一串脚步声由近至远,那脚步十分稳健,只是落脚的频率越来越快,透出点匆忙的感觉来。其间还夹杂着几句低沉的“嗯嗯啊啊”,应该是在回答什么。那人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轻叹一声过后,屋内陷入了一阵可闻呼吸声的沉寂。

声音戛然而止,反而更加引起了吴落的好奇,她本想再睡一会儿,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睁开了眼,终于从长久的黑暗中脱离出来。

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笔直地投在地上,透着空中万里无云的明朗。她回忆起昏睡前的天色,阴悄悄的,太阳就出来点了个卯,于是估摸着,眼前这道光应该属于另外一天了。

甫一见到光亮,吴落还有些不适应,她微微偏了偏头,正好看到了门口的萧彻。

萧彻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捏着片巴掌大的树叶。那叶片上传来窸窣的声音,萧彻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眉头先是一跳,说不清是惊是喜,紧接着他在门上轻扣了两下,敲出了一阵细碎的焦躁:“好,我知道了,段循状态不好,消息过两天再告诉他。”

第 17章

师父怎么了?

吴落心中一急,连带着胳膊抽动了一下,她这一动才发现,此时浑身上下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肌肉酸痛之中,好在骨头都还连着筋,只不过连得不大牢固,就好像她昏睡之前,曾被五马分尸未遂一样,哪哪都拔脱了一截,个头没准都变长了几寸。

什么玩意?感觉像一床扯开胶的烂皮筋。

吴落被这软叽叽,蔫呼呼的感觉弄得心烦。她的喉间蠕动了一下,久未饮水,一口稀薄的唾沫下肚,喉咙仿佛被针尖扎了一下,刺痛中还夹带着一丝腥甜。她本能地张了张嘴,上下唇黏在一起太久,分开时还依依不舍的,先从正中豁了个口,才慢慢把这条缝撕到嘴角。

“要喝水吗?”

吴落渴得快枯萎了,心里把头点成了蒜臼子,嘴里却连声“嗯”都没发出来。好在萧彻没打算等她回答,就已经自作主张地倒好一杯水,走到了床边。

吴落扒着床沿,手掌发了半天力,终于让脖子离开了床面,可肩膀还无动于衷地贴着床。

萧彻显然没有照顾伤病员的经验,他以为吴落能自己坐起来,于是在心里为她加了几声油。

直到吴落勾着脖子,挣扎了半天都没让脊梁骨离开床面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伸出一只援助的手。

上一篇:君不见下一篇:徒弟他人面兽心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