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是说……?”
“还可以靠我呀!”
她一戳我的额头,笑中带丝宠溺。
“我那颂苑虽远,可也借给你用。排在后面的菜品,便搬去我那儿烹调。这样一来,时间宽裕许多,下人们不至于太紧张。”
“这样便多谢长姊了。”
我抬步踏入大厨房中,恰瞧见冯嬷嬷已在屋内。
岚芍亦望过去,不禁开口笑赞。
“群青倒是麻利,先将您请了过来。”
冯嬷嬷与岚芍见过礼,向她回道:“老身已瞧过了积雪处。好在无人受伤,便教群青去寻些院丁,待会儿再行修理。”
我自管事的厨娘处接过单子,指了指最末的几道菜,向她询问了分别掌勺之人。
“这几位厨娘,有劳长姊带往颂苑。余下的人,皆随我去东跨院。”
收拾妥当了食材、炊具,岚芍先行离开。
我朝冯嬷嬷福了福身,语带歉意。
“修补之事,便有劳嬷嬷主持。我将群青留于此处,嬷嬷您尽管使唤。”
“姜姨娘经验尚浅,积雪一事本该由老身思及。”
冯嬷嬷托住我,未令我再行礼。
“是老身疏忽了,姨娘不必自责。”
群青恰逢此时,带工匠们赶了回来。
她边拍肩上的雪,边替冯嬷嬷道:“这雪又急又大,不一会儿便积了许多。嬷嬷就算再怎么厉害,也难料到这罕见的天候。”
的确,若在往年,江州城此时不常落雪。
“这雪下得倒好,既是罕见,也是祥瑞呢。”
我笑着启口,亦替冯嬷嬷讲话。
“主子说得是。”群青点头,应和起我,“瑞雪兆丰年嘛!”
冯嬷嬷领了工匠进来,我便也离开厨房,为他们留出地方。
厨娘们随我一路行至跨院,又由黛眉安排,入小厨房忙碌起来。
不多时,岚芍来寻,我便将此处交由黛眉照看。等到我与岚芍返回主屋,恰值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
“我说冯家后生,大小姐才离开多久,你便这么心不在焉?”
许是众人唤冯千夙时,他未能立即应答。四姨娘正朝前倾身,打趣着他。
二姨娘放下酒杯,接过话道:“小姐幼时便爱黏他,如今哟,竟颠倒了过来。”
“是么?”
五姨娘单手撑头,醉意朦胧,笑着发问。
“小姐与冯大夫,本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倒不至于,总角之交罢了。晚辈走神,也并非是因想她。”
冯千夙似也有些醉了。
他却不同于姨娘们的温柔媚态,只是愈发清寒,如刃出鞘。
而酒席之上不再虚与委蛇的,并非唯他一人。
岚棠缓缓站起,直视向冯千夙。
“既非想我长姊,你又在想何人?”
法则之75
冯千夙亦起身。
我紧张中扯住了岚芍的袖摆,与她驻足门旁。
岚家二老皆在堂上,其他的姨娘们也都坐于席间。长辈面前,字字非同儿戏。冯千夙说出的话,将可以左右我的未来。
岚芍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蹙起眉,瞧我一眼,又盯住冯千夙。
此刻他仍未开口。
堂中极静,我甚至听得到岚棠略急促的呼吸。
岚棠本不该那样问他。
就算他的答案是我,又能如何?
逼他到此种境地,岚棠是要他当着长辈的面,承认心系于我?
可冯千夙话若出口,难堪的只是岚棠,而承受后果的则会是我。
岚家怎能够继续容我?我又该怎样面对众人?
我看向岚棠,却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见到背影。
他定是喝了不少的酒,才会如此冲动,出言不分场合。
“不知爷是否口渴,莫不如妾身去端杯醒酒的——”
“姜五你先住嘴!”
我想打个圆场,话未说完,却已被岚棠喝止。
如此,屋子里谁人还瞧不出,岚少爷动了肝火?
姨娘们面露不解,就连老爷夫人亦略显惊讶。
没有人再敢说话。
就连岚芍,亦几不可察地对我摇头,目含歉意。
自救不得,又已经无人能够帮我……
冯千夙更是定定回看岚棠,不理会我神色中的哀求。
风止。
灯笼下映红的雪,不再漫天飘荡。
一室之人,呼吸皆似已凝滞。
就在我以为这煎熬将无止境时,冯千夙转眸看我,蓦地笑了。
“我自然是想岚侍郎你家……”
他抬袖,扬手一指。
我下意识紧紧阖眼,躲去岚芍身后。
“你家宴席上的荤菜。”
脚步声自耳畔响起,我侧首望去。
端着福禄寿喜的丫鬟,正经过我身边。
“晚辈适才走神,只因是在想着,何时轮到呈荤菜罢了。”
冯千夙收敛笑中倨傲,视线掠过岚棠,转身朝岚老爷一躬。
“素斋虽然美味,晚辈却不似岚侍郎清心寡欲,到底贪恋荤腥。”
“小伙子年轻力壮,馋肉怎不正常?”
二姨娘拈帕子一掩嘴,笑着对三姨娘道。
“就是,就是。”
三姨娘亦弯了眼,帮忙缓和气氛。
“要我说,也就咱们家棠儿脾气古怪,不喜吃荤。”
就连岚夫人亦开了口,为岚棠铺台阶。
岚老爷点点头,无奈笑起。
“他这孩子,还不是似了你么?”
话到这里,岚棠的酒多半也该醒了。
我接过丫鬟手里的菜,端至桌前,借机再度出言。
“福禄寿喜四丸,所选鸡、鸭、鱼、羊均为上等。冯大夫您快坐下,仔细尝尝?”
“后面可还有好几道肉菜,厨房正加紧做呢。”
岚芍走去上首,替我招呼他落座。
“你且先用这道,余下的待会儿就好。”
冯千夙未再多言,顺势坐下。
“少爷您也坐吧。”
我放下了菜,回身来劝岚棠。
“厨房里还煨着乌龙甜羹,气清味醇,定是合您胃口。”
招招那上菜的婢女,我朝她低声吩咐。
“去盛一碗,先替少爷晾着。待会儿也好入口,顺便解酒。”
婢女蹲身应是,退了出去。屋子里总算不似先时,氛围缓和下来。
“奴婢可真的是吓到了。”
群青替我打散发髻,借机贴在我耳边低道。
我侧头瞧向窗外,岚棠仍倚坐廊下,独望月光。
“听说家宴之上,少爷同冯大夫起了争执,奴婢还以为……”
我按住群青执梳篦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只是误会罢了,不要再提。”
“冯大夫对主子心意如何,除他自己,咱们谁都瞧不明白。”
群青干脆将梳篦放开,绕过来蹲在我的身前。
“今天主子走运,将事情遮了过去。可再这么下去,难保下一次不会出事。”
她点出了我心中最为担心之处,我咬住唇,无法再出言拦她。
“少爷在主子的事情上,素来难以自控。本就阴晴莫测的人,若真因为主子而与冯大夫动干戈,主子难道能作壁上观?”
冯千夙今夜酒醉,留宿府中。
我知道不能再拖,暗暗打定主意,明早便去寻他。
*
“瑞雪过后,便是暖春……”
冯千夙坐在炉前煎茶。
见我入内,他只是揉着额角自语,并未起身。
“冯大夫昨夜贪杯,今可是吃了苦头?”
我招呼群青将醒酒的汤品取出,转递给他。
“乌龙甜羹?”
揭开瓷盅,冯千夙摇头轻笑。
“岚少爷若知道了,只怕又要吃味。”
“这汤品人皆有份,他哪有吃味的道理?”
冯千夙却不应我,只径自开口发问。
“冯某有意南行。姜姨娘觉得,今春可好?”
“你知我所来何意?”
冯千夙点点头,自群青处接过调羹。
“你是想要帮我,欲令我不再为难?”
他未答话,只低着头,一匙匙喝着甜汤。
待汤喝尽,冯千夙清了清嗓,方才开口。
“姜姨娘怕是会错了意。”
他仍旧云淡风轻地笑,一如既往。原本清凌的嗓,却多了一丝喑哑。
“冯某在此,才是帮姜姨娘。岚少爷顽疾难治,除了我,普天下谁人能医?”
他弯身去拨炉火,埋过脸去,只留下那把声音。
“呵,我冯千夙既对你从无情意,又何来令你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