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棠轻抚了我的发顶,软声安慰。岚芍却摇摇头,语气里不无惋惜。
“齐獒是最好的人选。只可惜曹文举现在晋城,被皇上强令随军。战事未平,他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江州。不然……”
说到这里,岚芍却突然想起什么,轻拍了手掌,问向岚棠。
“齐獒那个姘头,唤作什么来着?”
岚棠一愣,握拳轻掩在唇上,假咳了声。
“长姊!”他唤住岚芍,无奈笑说,“嘲风乃红粉知己,怎可说她是姘头?”
“齐家的大夫人可都同我说了,他们家爷流连在吴越江畔,为的全都是这个嘲风。”
这“红粉知己”的说辞,岚芍显然不肯理会。
嘲风……
这名字听来耳熟,我仔细思索,方记起来。
岚棠带我过班,而石硝落水的那日,春暖阁中,齐獒说红觞抢走了嘲风的琵琶。
曹文举曾说过,嘲风是冷美人。齐獒也夸奖她所奏琴乐铿锵,多为破阵杀敌的武曲。
想是那姑娘叫做嘲风,确算得人如其名。
“齐獒他挖空心思想要对嘲风好,奈何那姑娘偏不领情,没少给过他冷脸。”
岚芍说给我齐獒与嘲风的事情,随后问向岚棠。
“如果不是你,而是嘲风姑娘开口去求齐獒,他会不会为了博她一笑,答应下来?”
“难得讨她开心,齐獒怕是会点头应下。只不过……”
岚棠略作迟疑,反问岚芍。
“长姊又如何有把握,说服嘲风帮忙?”
岚芍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且安排她同我一见便可。至于我怎么拉拢她……女人们的事情,棠弟无须多问。”
事实上,不止岚棠,我亦好奇岚芍她有何打算。
嘲风怕是个孤高清冷之人。我本以为,岚芍劝不动她。
可谁想,事情不出三天,便已尘埃落定。
姜四死了。
姜白月亲自派人,把二十姨娘送到了东跨院来。
母亲她这一次,比起上次相见,已然好了许多。
诚如那时她对我所言,姜白月不会便宜了她,教她轻易就丢了性命。她因杖刑被打断的腿,姜白月早已经替她接上。只不过因不得下人照料,母亲久困于破屋当中,缺衣少穿,着实是清减了不少。
“她月余便能够恢复如常,姜姨娘莫要再忧心了。”
冯千夙看不惯我这凄哀样子,极为敷衍地劝。
待用罢了笔墨,他将写好的药方塞给我道:“有这心思,你倒不如瞧瞧方子。若觉得妥帖了,我便依此为她调理身子。”
我嘴上说“冯大夫医术高明”,眼睛却早瞥去了那宣纸上。
倒不是对他放心不下。
只不过事情关乎了母亲,我便愈发慎重,想尽一切心力做好。
待冯千夙离开,我与母亲商量起蛐蛐儿之事。
岚棠已在府外寻好了一处院落,待日后安置她与蛐蛐儿。
母亲伴姜老爷这许多年,着实存下些体己的银钱。她二人在外生活,不成问题。
只是蛐蛐儿身子里仍有那小登科。此药无解,唯有经人破身一途。如今药力被暂时压制,但若是耽搁久了,必会损蛐蛐儿性命。
听过我的担忧,母亲抬手,将掌心摊在我的面前。
“什么?”
我心有不解,疑惑问她。
“你这妮子,可是岚公子待你太好,将你宠得笨了?”
母亲作势斜睇了我一眼,嘴上嫌恶,眼中却藏着笑。
“那日情急,我才生权宜之计,将蛐蛐儿的契书给你。到如今她要随我离开,到府外去单过,那卖身契便该还我不是?”
我点点头,对一旁的群青招手,向她交待一番。
趁着群青去取契书的空当,母亲压低了声音,叮嘱于我。
“这次我得以全身而退,虽也有大夫人与秦嬷嬷的恩情,可姨娘希望你能记住,你与她们只不过各取所需。”
我恭敬点头,答应下来。见状,母亲欣慰一笑。
“日后无论怎样,你们之间断不可再有联系,否则姜白月必然觉察。以姜白月的手腕,若真是发起狠来,你、我,再加上大夫人,都只会敌他不过。”
正因已各取所需,今后才更应包庇。否则一旦败露,便注定前功尽弃。
而面对姜白月,我唯一能包庇大夫人的办法,正如同母亲所说,是“断不可再有联系”。
哪怕一丝一毫的蹊跷,也会引起姜白月的警觉。我与大夫人本便疏离,从此更唯有形同陌路,才可保两厢安好。
群青取回了蛐蛐儿的卖身契,我递给母亲,再问她先时话题。
母亲以指轻戳过我的额头,笑着扬了扬手中契书。
“蛐蛐儿是我的人,姜姨娘倒也管得宽泛。她嫁人的事情,你且莫问,自有我来安排。”
原来母亲向我要这契书,是为了将此事揽去。
我知道母亲绝不会亏待了蛐蛐儿,但蛐蛐儿算得上曾帮过我,为她寻婆家的事,我同样想要出力。
“好了、好了,”母亲见我仍欲开口,便出言制止我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如今合该安心养胎,蛐蛐儿的事,交给我来操办。”
我正想再劝母亲,群青却迎了岚芍进来。
“也不知,我可打搅了你们重聚?”
母亲已见过岚芍。
此时岚芍进来,正合了她的心意。
“姚夫人哪里的话?您肯过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母亲摇了摇头,同她热络地说起话来,倒将我丢在一边。
她既不想我再替蛐蛐儿操心,我听她的便是。
咽下了原本的话,既又见到岚芍,我便提起了早先欲提之事。
“你想谢她?”
听我表明想法,岚芍摇着头笑了起来。
“嘲风帮你,却也不是她心地慈悲。”
指指自己,岚芍语气里竟有几分神秘。
“她啊,从我这儿能得好处。”
好处?
画舫船娘,从都尉府的夫人那里,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一时间,竟想不出来。
母亲倒似已明白过来,直夸那嘲风姑娘倒也识时务。
“你们不告诉我,那便算了。”
我招招群青,作势要走,母亲却仍要拿我打趣,唤住我道:“虽不必谢嘲风,姚夫人你可是当谢的。”
这话一出,便教我再走不得。
母亲她呀,甚是可气。
奈何她占了理,我便乖乖坐回到椅子上,再问岚芍。
“劳姚夫人作中间人,许了好处给她,才办得成这件事。夫人许好处给她,妾身又该许夫人什么?”
岚芍摆手,反问我道:“我为何肯帮你,你不知道?”
她面色凝重,话音也沉,我倒真思索起来,究竟何物是我能给她的。
比起我来,岚芍却分明拥有更多。
正待再想,她却已绷不住,笑了起来。
“一家人,便莫说见外的话。”
岚芍未再戏弄于我,凑近过来,诚恳作答。
“我肯帮你,不正因当你是弟媳么?”
*
“长姊这话,倒是甚合我意。”
回过头去,我将白日那番话学给岚棠。岚棠一笑,点头称赞起来。
“父亲若是有长姊一半的通达,也不至于你时至今日,仍旧无法嫁我。”
“老爷是一家之主,当然考量得多。”
我并非不明事理。
前朝以妾为妻,按律当徒三年。我朝天家宽仁,废此刑制,可旧俗已入民心。
潜移默化之礼,最为根深蒂固。岚尚书的顾虑,必然比府中晚辈更多。
“他既已许诺,只要你生下男孩,便不会为难我们……”
岚棠将手轻覆上我的小腹,柔声问我。
“你说,待咱们的儿子出世,我便再去求他,让他同意这婚事可好?”
岚棠有心娶我,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他这般急切,恐怕反令事情难成。
“不是这一胎而已呢……”
我记得岚尚书的条件。而岚棠嘴上不提,心里恐怕亦似我牢记。
‘只要一直生下的皆是儿子,总有一天……’
岚棠的手顿住,转而揽紧了我,长声一叹。
“罢了。这一胎他若不允,那下一胎呢?下一胎他总该允了。”
我那煞风景的一句,令岚棠似有不满。
他话中有气,喃喃念道住自家高堂。
“姨娘再多,他也只生得我这一个。咱们再努努力,生他十个八个,让他愧对岚家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