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姜夫人生下的是儿子,便好在此子嫡出,身份比姜白月高贵。而如果她生下了女儿,日后姜老爷的产业,便仍会由姜白月接管。
姜夫人是为自己的孩子考量,她不会容忍姜家未来的当家者重视一个庶妹,而分明嫡出的幼弟、幼妹或将不如姜六。
我与姜白月躲在后院厨房中玩闹时,尚且参不透作为母亲的姜夫人是何心思。
故而九姨娘的丫鬟端去给姜六的汤水,未受到任何人的核查,终夺了姜六的命。
那时候姜六尚未断奶,除去九姨娘亲自哺她,本不进任何吃食。
那丫鬟端汤水给姜六,姜白月与我皆是亲眼看到了的。
可后来姜白月去寻姜夫人做主,指证那毒害姜六的恶婢之时,姜夫人仅是以再查作为敷衍,甚至不去顾姜六因毒身亡的死因。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锁了我在屋子里,不准我讲出那下毒的丫鬟是谁。
她早已经看得分明,姜夫人指使了那丫鬟去害人,便定然会庇护她,而不是听取一两个孩子的说辞。
姜白月苦于姜夫人不肯信他,来二十房的院子里寻了我时,我便懂得了母亲所言句句真实,凭我一己之力非但帮不了姜白月,反还会殃及己身,成为姜夫人欲除的眼中钉。
姜府里唯我与姜白月,见到过姜六被毒害的真相。他本以为我会与他一起,道出那日在厨房中的见闻。可我却背叛了他,辜负他的信任,毁掉他的希望。
风波平息后那丫鬟被姜夫人许了出去,从此嫁人生子,与姜家不再有任何关联。
姜白月甚至不能替姜六报仇。他唯独能怨憎的对象,便只剩下我。他不明白那丫鬟背后有姜夫人作靠山,故而不明白我缘何缄口。
可就算将理由告诉给他,又能如何?
我怯于姜夫人的势力,贪生怕死,所以就算见到了恶人行凶,也假装作看不见。
如此行径,又不是什么值得颂扬的好事。
他仍然清醒地恨着我,也好过似九姨娘那般疯癫,不是么……
法则之48
“冯千夙,你说对么?”
本逼迫我道出这一切的冯千夙,却在我开口之后,面色逐渐凝重,并不答我的问话。
“你可否觉得,我该当被姜白月恨着?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偿当日的债呢?”
“过去若这般想,不无道理。可现在不一样了……”冯千夙声音渐低,我几乎打起了全部精神,才听得清他口中的话语。
“今时不同往日,姜老爷病逝,姜家已然是姜白月的。”
其后冯千夙又说了什么,我几难忆起。
冯千夙懂得的,我同样懂。他会将姜老爷的死讯说得这样艰难,便是已想象到,作为家主的姜白月将怎样行事。
“我既是岚府的人,姜白月不会轻易动我。姜夫人之势根深蒂固,他同样不会太早对她出手。可是二十姨娘……”
母亲她怎敌得过姜白月?
“姜老爷为何会死?他不是才将姜七与姜八嫁出去?这姜家如今落入了姜白月的手里,二十姨娘还怎能安然自处?”
我下意识摇着头,万般不解地自问,亦问向冯千夙。
“姜老爷初来接姜七时,曾与岚棠长谈过一次,却未把姜七带回。姨娘可还记得?”
那一次岚棠欲说服姜老爷舍弃姜四,姜老爷虽未应下,岚棠却宽慰我道,他很快便会同意。
我以为那仅是岚棠在宽慰于我,可如今再想起来,却并非那样简单。
他彼时话语间的叹息,落在我额上的轻吻,甚至以手遮住了我目光的动作,都显得那般温柔而充满怜惜。
“那日我来替你诊脉,离去时,恰在路上见到了姜老爷。岚棠本是陪他去寻姜七,可却被我阻拦下来,未能去到卧房。”
余下的事情,冯千夙甚至不必再讲。
姜老爷表面无甚异常,可实则已病入膏肓。普通大夫瞧不出他命不久矣,可冯千夙又岂是平庸之辈?
他当面道出了姜老爷的病情,为的却不止是医者仁心。他知道形势逼人,姜老爷唯有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才会尽早为姜家的未来打算,才会答应我与岚棠提出的那番计谋。
姜老爷如若过世,姜家所有未出阁的女儿,都将守孝三年。且不论姜白月是否会好生打点姜七的未来,便是原本有望嫁进官家的姜八,都会因此而错失良机,蹉跎年华。
姜四与姜七的争斗,无论二者谁胜,都或许会因为豫亲王夺得江山社稷,而令姜家从此一步登天。可姜老爷若仅余数日可活,便断不会去冒那般风险,赌什么泼天的富贵荣华。
我此时才懂得,他早早答应了舍弃姜四,答应阻断姜七对豫亲王的念想,甚至提出了要尽快嫁出姜八时,究竟心中是如何作想。
我固然悔于未见他最后一面,却怪不得冯千夙与岚棠。他们未对我道出岚老爷将死之事,却定非是恶意为之。我不至于失掉理智,全然不去听他二人的解释。只是在事情发生后的此时此刻,我没有闲情逸致去理清孰是孰非。
我已经丧了父亲。姜夫人于我而言,又从不是什么称职的母亲。
在这世上,真正会为我劳心伤神,会为我出谋划策,急我所急、痛我所痛而又从不求丝毫回报的那个人,是二十姨娘,是我真正的生身母亲。
姜老爷既死,姜白月便是姜家的天。我的母亲是否正被他刁难,是否在代我受过,是否尚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个世上?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
*
“岚二姨娘果真未见到她?”
岚棠摇了摇头,带着歉意沉默看我。
昔日里母亲她偶有到岚府做客,因知晓岚棠脾性,故未曾同我相见。她每每过来府上,都只与岚二姨娘说一些家常话。这一次姜家易主,母亲久未至府上做客,岚棠央了岚二姨娘前去打探,却终究未能与母亲见面。
“这事情错本在我。你推心置腹,真诚待我,我却意气用事,如何也不肯道出同姜白月的旧日过节。”
若是我早早对岚棠说出了姜白月如何恨我,他定会及时出手,救母亲于水深火热。
“怎能够如此计算?若说要怪,也是怪我和冯千夙。你既想保住姜府,便多少对府中亲人留有情谊。我和他担心姜老爷的死讯会伤及你,可我们如若直白相告,你便能早一步护住二十姨娘。”
我垂下眼去,以手轻抚于小腹之上,幽幽叹息。
“你怕我伤心过度,为我们母子考量,我如何会怪你?”思及冯千夙于佛堂所言,我抬眸强自一笑,“冯千夙劝你不要碰我,你便真的不碰。你把我送去佛堂,是担心我听闻姜老爷的死讯,还是怕自己忍不住碰了我?”
“咳,兼而有之。”
虽被我揶揄若此,岚棠倒有了些缓和,语气不再凝重异常。
“二十姨娘的事情,你且不必多虑。若你我二人同去姜府,你三哥总不会阻拦你与她相见。”
本因为母亲生死未卜,我心中惴惴不安。岚棠他这般笃定地宽慰我,愿主动出手相帮,使得我一颗心不再高高空悬,终能够稳稳落定,暂且安然。
“少爷待妾身如此宽厚,妾身却不知该怎样报答。”
我偎到岚棠身上,将头枕于他的肩侧,原本压抑着的哭腔,却竟被他捕到。
“到底是怀着孩子,不止多愁善感,还糊涂了许多。”
将我的头按在他颈窝之内,岚棠仿若明了,我不欲被他瞧见眼中热泪。
他只是一下下轻抚我头顶的发,任由我在他怀里无声哭泣,将他一层层的衣襟尽数打湿。
“我对你好,便只是对你好,并不是什么施恩,亦不要你回报。我知你心悦于我,我亦如是。姜五爱着岚棠,岚棠也爱姜五。”
不同于曹文举,想要以我尝鲜,也不同于冯千夙,许我正室之位。
岚棠有着秘而不宣的可怖隐疾。他喜怒不定,固执疯狂。他曾经挥刀欲划破我的面庞,曾逼我斩断他一只右手。可同样是他,曾许诺过我此世唯一。
在我还以为他爱着妩儿的时候,他便对我说过,他此一世,唯我足矣。
我倾尽我卑微而广袤的全部爱意,决心毕生唯欢喜岚棠一人,却从未奢求过他能够回应我的感情。
曹文举游戏红尘,冯千夙亦会纳妾,反倒是身有恶疾的岚棠不仅爱我,甚至于天地间仅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