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东跨院可供不下她。群青,送她去佛堂过夜。”
“佛堂未免太偏僻了些,她一个姑娘家,夜里面恐会不安。莫不如将书房腾出来,留她一晚?”
岚棠不容我替姜七求情,只冷了脸反问于我。
“她一个人连勾栏院都敢去,区区佛堂又怎会吓得住她?”
“春暖阁又怎是三教九流之地?”我想起今日隔门相遇的那个人,却顾忌群青尚在,并未深言。
“春暖阁就算是虎穴龙潭,我也要去!姜四她既去得了,本小姐凭什么不能去?”
我与岚棠的话,已然苏醒的姜七自是听得。她此刻站在了房门一旁,仍旧昔时潋滟张扬的模样,美目圆睁着气势极盛,似乎又是姜府里那个无法无天的嫡出小姐。
“你姐姐救了你,你见到她第一句,不是言谢?”
“姐姐?算了吧。”姜七却不理岚棠的出言提点,斜觑了我一眼,冷声啐道,“就这腌臜脏贱的庶出东西,本小姐与她可从无什么姐妹情谊!”
近来的姜府内院,除却姜八之事,我已然过问得极少。
仅是凭借对姜七多年的了解,我大抵上辨得出,这姑娘是在虚张声势。
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暗影,我稳住了将动怒的岚棠,问向姜七:“你且说说,姜四去春暖阁,又是何事? ”
姜七自然不肯理我。
这姑娘既与我毫无情谊,当然不可能动之以情。
我语气不改,只捏住了她的七寸,晓之以理。
“你与她,在争抢豫亲王的垂青?”
回想姜七在暗巷口时,怕是将我错认作了姜四。依照她那番杀气腾腾的叫骂,倒是也不难猜出,她与姜四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亲明早怕是会差她前来接你。”我望着姜七,笑得事不关己,“你究竟几斤几两,不必我来道明。明日若我不护你……”
我不知姜四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对付姜七。此话虽未言尽,作用却已然显现分明。
看着姜七原本明艳的脸,此时节再难掩饰住憔悴苍白,我直言不讳地点出她或许最为隐秘的想法。
“姜七,你斗不过她。”
*
“她二人的事情……”
“爷想劝说我莫要插手?”
是夜,姜七宿在了书房,岚棠挥退群青之后,方再提起姜七廊前所言。
“关系到豫亲王,便不是你袖手就可以了结的。这其中盘根错节,一旦有所差池,则无人能够摘清。今上暗中蓄势,为的便是将朝中——”
“既然干系重大,还请爷莫讲给妾身这小妇人听。”
我抬手轻掩上岚棠的唇,垂眸暗忖,复仔细措辞问他:“只求爷直白相告,皇上他所布之局,其中可有姜家?”
“或有,或无。”
岚棠答得含混,我拿捏不准,终是将白日见闻道出:“今日并非休沐,妾身却在春暖阁内,隐约见到了曹文举与……”
“文举将出为晋城通判,属御史台。此一来明贬暗升,得获风闻奏事之力,他百日内必弹劾豫亲王。”
“原是要离京外调?”
思及他今日本打算去寻红觞,我不由有些怀疑,这君臣同去春暖阁打茶围,究竟是为了什么?
“调任之前,他想要疯这最后一遭,皇上便也就由着他了。我本以为瑶妈妈碍于贵客登门,不会容红觞暗动手脚。不料红觞竟借你四姐的力,仍布一局。”
依照姜七之言,姜四早早寻到了红觞这座靠山。今日姜四至春暖阁,便是打算同豫亲王相见。至于这见面中是否有私相授受,无人得知,姜七也仅是臆断了那对男女会暗通款曲。
但既然红觞将雅间以豫亲王的名义定下,只怕她设计之事,定然将陷我于不义。
而此事姜四亦参与其中,只怕她二人早已经结为同盟。
今日做局,她二人各取所需,皆可以顺心称意。
“只是姜四哪怕算得周密,却仍防不住姜七。先时我若不拦,姜七定要在春暖阁外,揪住她闹开来了。”
“正是如此。皇上的棋盘上,姜七若在,姜家便在。”
*
“主子,四小姐带着婆子过来,说是接七小姐回去。”
群青敲了房门,原本坐在我对面的姜七便猛地站起。
“莫怕。记得我刚刚说的,该是你的,如何也跑不掉。”
姜七不知道岚棠昨夜的话,亦不知皇上所布之局。若对她讲,姜家几十口人的性命,皆系于她的婚约之上,恐怕她亦不会动摇分毫,仍将一心去钻营该如何挤进王府。
岚棠昨夜已讲得分明,姜老爷若将嫡女献与豫亲王,便坐实了勾结乱党之名。而若这亲事的主角换作姜四,她不过庶出,事情的性质自然不同前者。
我未同姜七道此中利害,仅说她终身之事有岚府替她做主。岚棠尚有要事与姜老爷相商,故她仍需待姜老爷亲自前来,再一同回去姜府。
此话半真半假,算稳住了姜七。她只消再居于岚府数日,姜四便会主动咬住鱼钩。
“暌违日久,四姐姐看起来,倒更胜往昔了。”
“呸!就她这站没站相的懒散样子,有什么可胜过往昔的?”
姜四进门,身前身后共跟着六七个婆子。乍见到这般阵势,姜七虽白了脸,却到底拿捏准我将护她,启口便叱骂起姜四。
姜四的变化,想她这般未历过男人的姑娘,自是不懂。
玩味轻笑,我上下打量过姜四的弱柳扶风之态,思及她方才跨过门时,暗里靠了身侧的婆子搀扶……便正如春暖阁鸨母所言,豫亲王床笫间的功夫,确是了得。
姜四到底是姜府里道行最深的小姐。被姜七那般骂了,又被我仔细端瞧,她却仍能够泰然自若,神情里一丝破绽也无。
“唷,姐姐你倒也别恼她。”扯住姜七的袖子,示意她莫再妄动,我佯带歉意地朝了姜四一笑,“妹妹我伺候的爷虽则贵气,可说到底,妹妹却出身下贱着呢,哪里有资格管她。”
话虽不假,可到底有些重了。
姜七不解望我,我则只看姜四,对她再道:“至于姐姐,也是一样。”
是一样出身下贱,还是一样伺候着男人……
姜四心里面不会不晓。
她身子一晃,冷着眼回盯住我。待开口之时,类若嫡出的姜四小姐,已恢复从前端庄娴雅的模样。
“五妹妹被抬进岚府已久,怕是忘了,七妹妹哪怕再如何乖张顽劣,都尚有母亲对她管教,你我二人怎能够越俎代庖?”
“四姐姐说得极是,妹妹近来只顾着腹中的小少爷,倒疏忽了母亲与姐妹们。”
我抬手轻搭上小腹,原本散曳一地的留仙裙摆,稍贴身形,腹上隆起便自然入得人眼。
“既是身子不便,也就不劳烦妹妹对此费心了。”
亲眼见得我已有身孕,姜四的脸色终难看了些许。她抬起手直指姜七,厉声斥道:“今日我奉了母亲之命,将这不肖女带回府中。若她不从,母亲特许我绑她回去!”
“母亲她才不会让你绑我!”
姜四带着那一众婆子,作势要冲过去,姜七自然害怕得惊声叫起。她绕过堂中圆几,躲到我的身后,姜四却见状更是一笑,转了方向,朝着我狠狠扑来。
法则之44
似乎有记忆开始,姜四与我便无一日不在明争暗斗。
我承认无论心机抑或手段,姜四皆胜了我不止毫厘。
到如今我得以毫发无损地离开姜家,在其他姐妹看来,是因为姜四她不如我。
怎会是不如我呢?
姜四她,明明是不如二十姨娘,不如我那个诡诈奸猾的生身母亲。
看着姜四在堪堪触到我时,竟被她身后摔作一团的婆子们扯到裙带,转瞬间跌伏在地,我强自定下心神,坐稳身子,终是认出了婆子里得母亲授意的那一个。
“群青,快些扶四小姐起来。”
姜四回瞪了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婆子,我却未给她时间观瞧,叫住正急欲上前护我的群青,扶倒在地上的她从旁落座。
“四姐姐也真是太过心急,可是有磕碰了哪里?依妹妹说呀,这几个婆子都应该拖下去领罚。”
刚刚的情形,因为太过突然,姜四她未曾回头看到。姜七则为了避开姜四,整个人都躲藏在我背后,更来不及看出端倪。
倒是群青因站在房门口,得以在人群之外瞧个明白。她初时暗盯住秦嬷嬷的目光,藏了掩不住的惊诧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