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贱奴?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倒是妩儿她必定身份高贵?否则又怎会使得岚棠,纵容她直呼他的名讳?
至于这鲁莽恶劣的急躁模样,岚棠自然会见之有讶。妩儿她既然位高身贵,教养甚好,便定然不会有如此模样。会急迫暴躁的仅仅是我,仅仅是貌仿神似的影子罢了。
“可磕碰了哪里?自己站得住么?”
岚棠再度开口,有此一问。这声音不再压低,一如许久前的曾经,和柔似水。
我神思未定,身子却自觉顺应着他的话语,轻点了头。他浅笑一声,收回扶于我腰侧的手,却仍未将我自身前放开。
细微的布料摩擦之声,随后有什么簌簌散落。鼻尖乍然萦绕了木叶芬芳,这玉翅椿里糅杂别种香料的气息,我倒是极为熟悉。
面颊微痒,是岚棠惯以香汤浸沐的发,拂荡下来。
而后鼻端之上,芳香愈盛。岚棠蒙覆在我的双眼,又绕系于脑后的,应是他惯以束发的巾带。
天色早已昏沉,此时有物遮眼,我越发辨不得周身境况。
身子忽轻,我急忙间揽紧岚棠。他横抱住我的手臂乍然一低,尽管分明是蓄意为之,却仍旧吓得我未敢挣扎。
岚棠环转了半圈过后,抬步欲走,却再度回身驻足。我隐约觉得,他是朝向了门外开口。响于耳侧的话,恰印证了我的推测。
“你二人还在这原地站着,是打算白瞧主子们的房事怎的?”
我轻咬住唇,才压下了堪堪脱口的惊呼。已将头埋入到岚棠怀中,我却仍听得见石硝极为尴尬的赔笑话语。
“少爷您言重了。奴才这就带群青出去,准保教咱们这整个府上,谁也不能来打扰到您。”
随后他二人匆匆逃走,留得我独自于这里应付岚棠。岚棠却未急于履行他方才说过的话,而只是将我抱至了书案之上,轻缓放下。
我自知此时节无权开口。现下里岚棠眼中的我,只是他人。
沉默……似乎将无休无止的沉默,浸漫了整个房间。就连岚棠那原本急促的呼吸声,亦被刻意压制,缓了又缓。
“方才你……可是生我的气了?”岚棠问得小心,见我不答,便愈发柔了嗓子,向我解释着道,“我未想要躲你避你,也未在故意瞒你什么。”
明明已做到那般程度,却还想口口声声,说并未对我相瞒?我不禁弯起了唇。唇角笑容冰凉,却因为想起此时节我不是我,便就以落落温柔,极力缓和。
只是这极其拙劣的伪装,并不能骗过岚棠。他终是无奈轻叹,苦苦笑道:“我甚至命石硝守在了书房门外……你不信我,也是应当。”
略做迟疑,他方才启口又道:“房门未锁,你便该当懂得,我本意绝非是要瞒你。上一次你来书房,因我尚在院中不及避闪……故而我想着起码这次,要叫石硝来拦一拦的。”
原来竟是这样。
我抬手便欲将眼前条带扯下,只是动作比岚棠慢了半分,被他牢牢握住了腕,不得动弹。
“我不介意。”
我本想要极力平静地去安抚他,可仅仅脱口了第一句,便再难克制心中澎湃升腾的五味杂陈。
“我喜欢的,不是燕羊脂精心挑选的那件衣裳,也不是曹文举玩弄女人的花哨伎俩!岚棠,我喜欢的是你,是你的人,是你或美好或平凡的全部!无论你觉得引以为傲的,又或者局促窘迫的,只要是属于你的一切,我通通喜欢!我……”泪水夺眶,万千言语汇聚喉间,我此时已然哽咽难言,“喜欢你——”
岚棠未令我再说下去。
唇间炙烫的吻,撞入心田。
*
看不见袍带散乱、发尾交|缠,我只能听到耳畔的衣料窸窣之声,愈发急促。身前的冲击过于猛烈,我再难以承住力道,禁不住些微后仰。
“莫动……”腰上骤然愈紧,岚棠贴近了与我间的距离。他稍作缓稳,将下颔轻搭上我的肩头,方又开了口道:“桌子上锐器多,你若妄动,怕会伤了自己。”
我混沌间下意识地点头,环臂回抱住他。如此的依顺模样,惹来他轻声一笑,意含爱怜。
在目不能视的夜幕之中,岚棠带给我的一切,皆极尽了温柔。摒去视觉的感知,我因为耳中愈响的音色而觉肌肤滚烫,又伴着肌肤升腾的热,嗅到了交织混杂的种种芳香。
眼前绸带、腰间锦囊、书房缭绕着的香薰气息、木料积淀下的残余香气,以及庭院外最清冽的草木清芬、身体里最炽烈的馥郁浓情,这一切早已经令我忘物忘我,彻底迷醉。
我甚至堪堪忘却,一下下摆荡至鼻端的香气之中,似曾混杂了不该存在的隐隐桂香。
周遭一切,似梦黑甜,唯有鼻端桂香,愈烈、愈真。
“这书房里面,缘何竟有桂香?”
岚棠并不答我。
我生怕这是自己的恍惚错觉。细细再嗅,我却越发笃定,这已然满盈于胸腔内的,确是桂香。
“主子可真是睡糊涂了。”岚棠未答,倒是群青的声音响在耳畔,“庭院里的九龙银桂都开了第一枝的,主子在卧房里,怎可能闻不到呢?”
卧房……?
我支起身子,惺忪四顾,果不其然,周遭种种景象,都是卧房里才应该有的模样。
“昨夜,我……”
我一时间难以记起,到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抬了眼去,茫然望向群青。
她却掩嘴一笑,凑过来低声而道:“昨儿后来,主子可是昏睡着被爷抱回来的。在那之前,书房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可就只有主子和爷心里才清楚了呀。”
群青既有此言,我便明了,桂花香气之前的芳香糅杂,便是我昨夜最后的一瞬记忆。再后来意乱情迷,我早已难辨清现实、梦境,于是把今早的这缕桂香,硬是塞进了昨夜回忆当中。
“那少爷他昨天夜里……可有睡在此处?”
我问得支吾,稍有些小心翼翼。群青连忙答我,调子里不无哄劝之意:“有的,有的。少爷昨儿分明已经说过,晚上定会回来。反倒是主子您不肯等了,硬要到书房去寻少爷。奴婢原本不知,您竟也会有那般孩子气的时候,几天见不到咱们少爷,就急得拍上了书房的门。”
听到岚棠昨夜亦同睡在此,我心中便觉得安稳了许多。顾不及解释自己曾急于寻他的真实缘由,我眼下更为关心的,是把握下一次对他道出真相的机会。
“少爷他怎么这会儿就起来了?”
天色甚早,身边岚棠的位置,已然空出。我抬手抚上泛着凉意的枕沿,不禁奇怪,他到底忙于何事,竟如此早出晚归。
“爷说离吃早饭还有一些时候,若是待在房里,怕搅了您的睡梦,就一个人去书房了。奴婢先服侍主子更衣,等一会儿呈上吃食,石硝哥那边,就也该寻少爷回来了。”
经过了书房门外的那次微小冲突,我反倒平静了心绪,不再争分夺秒地想与岚棠做个了结。
向岚棠和盘托出我与红觞之事,需要的不仅是果决魄力,还应有天时地利的恰当情景。好时机终归会有,我所要做的只是耐心静候,伺机而动。若是急于求成,反容易欲速不达,坏了事情。
岚棠这边可以暂且放下,但远在春暖阁的红觞那里,我却应遣人去一遭了。
究竟该派何人去春暖阁,我自从见过岚芍,便已然开始考量。越到后来,我越无法不感叹红觞的精妙算计。
红觞的这番协定之中,已默认了我会对她施以援手,从旁相助。假若我终究不允她的提议,想要阻止她医治岚棠,下月十五之前,便必须找出一个能代我去春暖阁传话之人。红觞只怕是早早料到,在找人传话这件事上,于我而言已算是不小的难题。
即便如此,我也仍需要做好准备。若岚棠得知真相之后,拒绝红觞的医治,我无论如何也会派人前去,将结果清清楚楚诉与红觞。
法则之30
眼见着月末将至,天气微凉,岚棠外出之时,我便每每叮嘱群青,替他添上一件外披。早上出府时倒也算不得冷,只是偶尔逢他晚归,这件外披才会派上用场。
今早岚棠走得着急,石硝也毕竟是个心思粗的,两人便又忘了带着外披出去。瞧见搭在床沿的这件披风,我无奈地揉揉额角,唤群青过来收进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