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目送她一步步走向被酒精淹没的欲望深渊。
他们看上去很开心,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碰杯声与欢笑声不绝于耳。
酒精,真的如此愉快吗?
无聊的笑话与蹩脚的故事远远算不上有趣,可他们就是可以笑得如此放肆。
我,不能理解。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董铭正趴在桌上玩手机。
“那个张猛,是看上俞姐了吧?”
“你听谁说的?”我反问道。
“感觉。不然他没事老灌俞姐酒干嘛。”
“没可能是在故意为难她吗?”
联想到之前俞烟渚和张猛的一些不太愉快的合作经历,做出这样的推测我认为是合理的。
“不清楚,我也是瞎猜的。毕竟俞姐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她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包间内趋于寂静已是快十一点的事,不少人趴在桌上半醉半醒喃喃自语,每个人身上都有或浓或淡的酒臭味,虽然我后来一直在玩手机没怎么喝酒,但身上仍旧散发着令人不快的糜烂气息。
一直以来我都对烟味酒味格外敏感,它们总能刺激到我的神经,令我联想到某些记忆深处的东西。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味道也会出现在我身上,这就是命运的轮回吗?我不禁苦笑一声。
经理带着几分醉意向我们宣布:“不早了,大家回吧,定好闹钟早点休息,路上注意安全。”
半醉的人纷纷起来把周围喝醉的人叫醒,大家互相搀扶着陆续离开。
当现场只剩下俞烟渚一个人还趴在桌上的时候经理推了推她:“是不是喝多了?”
她摆了摆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不要紧。”
“要不找个人送你回去?”
“我送她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张猛毛遂自荐。
“你知道她家在哪吗?”
“大概知道,在四惠附近,具体的位置等会儿问问她就行。”
“可你不是在天通苑住吗?又不顺路,找个顺路的吧。”
“不碍事。”张猛硬是在脸上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不用。我还没喝多呢,一个人也回得去。我出去打个车就行。”
俞烟渚用双臂撑着身子艰难地从桌上爬起来,凌乱的头发黏在她脸上挡住了视线,她伸出右手捋了捋头发露出红润的脸庞,迷醉的双眼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事物,灵魂似乎流连于现实与虚幻之间。
“小历,你是在土桥住吗?”经理看到俞烟渚这副醉相后问我。
“嗯。”
“你把小渚搀出去打个车吧,你俩正好顺路。”
“行。”
我捎上俞烟渚的包又把她扶起来,余光扫到张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太友好,我没敢多看,匆匆走出饭店。
夜深了,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不复平时的喧闹,如此冷清的北京很少见到。对于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的我来说,这个点一般已经躺在床上了。出租车估计很难打到,只能叫个网约车。
真是一个方便的时代,不到5分钟,一辆白色的网约车便来到了我面前。刚刚清醒了几分钟的俞烟渚又变得烂醉如泥,我叫了她好几次都没有反应。我只能让司机先往四惠的方向开,希望俞烟渚能在途中醒来告诉我她家的位置。
一路上我都没有放弃叫醒她,但我们始终未能达成有意义的对话。
“俞姐,你家在哪?”
“在……在陕西。”
“不是问你老家,是你住的地方。”
“啊……在月亮上,呵呵呵呵。我住月亮上哦。”
“你嫦娥还是玉兔?我还住火星呢!你正经点好不好。”
“我就……很正经啊。”
“那你告诉我你住哪里,我好送你回去。”
“不告诉你,你是坏人,你是不是想去我家偷东西?”
“你家是住皇宫还是怎么?有什么值得我偷的?”
“呼……呼……”
没办法,最后我让司机把我们放到四惠地铁站附近。她每天都坐地铁上下班,说明住的地方不会离地铁站太远。
下车以后我搀着她的胳膊走了一段路,她嘴里哼哼唧唧地念叨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
“你说的是啥?月球语吗?我听不懂。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她极其微弱地,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勉强从喉咙里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累,我们休息会儿好不好。”
我回头望了望我们走过的路,大概连一百米都不到。她整个人软得像只鱿鱼,全身的重量都通过胳膊压在我身上,怎么还好意思说累。
我还没说累呢。
好吧,其实我也有些累了。
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我还不知道她家的位置,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前行,确实没什么意义。
我望了望不远处有一个空无一人的公交站亭,那里有一排座椅可以用来休息。
原本想让她靠着背后的橱窗休息会儿,但我一松手她便会顺着某个方向倒下,现在的她毫无平衡性可言。因此我只能坐在她旁边,让她靠着我。
难不成我们俩要在这儿坐一夜吗?
一辆红色跑车疾驰而来,巨大的轰鸣声响彻空荡荡的马路。虽然这辆车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时间只有几秒,但发动机的嘶鸣却在耳边徘徊了好久。
“谁呀……吵死了。”俞烟渚缓缓抬起头来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我。
“你醒了?”我顿时来了精神。
“嗯……”她用一种撒娇般的腔调拖着长长的尾音发出一阵令我面红耳赤的声音,紧接着她用下巴靠在我肩膀上,她的鼻子离我的脸大概只有0.01厘米,呼出的空气弄得脖子痒痒的。
“你别这样,靠的太近了。”
“怎么了?害羞啥呢?呵呵呵呵。”她一边笑一边用食指戳我的脸颊。
“不是,你粉底蹭我西装上了。”
“你滚!”
“我就这一套西装,弄脏了明天都没得穿……”
她一把将我推开,头也气冲冲地扭到另一边去。
“你家在哪个方向,我送你回去吧。”
没有理我。
“喂。”
“喂什么喂,没大没小的!”
“姑奶奶您行行好,早点让我把你送回去,行吗?”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谁是你姑奶奶,我有那么老?”
“这就是个尊称,与年纪无关。”
“哼。”
俞烟渚猛地站起来,但是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摔倒。
我见情况不对身体条件反射般弹起来,拉着她的手让她顺势倒在我怀里。
“你喝了很多酒,不要勉强,还是让我扶着你吧,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先往那边走。”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远处隐约能看到几幢高楼。
仍旧是我搀着她走在路上,但现在的她不像刚才那般瘫软,身上有了些力气。我只要控制好她的平衡性,她便可以迈开双腿依靠自己的力量行走。得益于此,我们走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顺着大路走了十多分钟,又拐过两条小路,我们如今被小区门口的门禁拦在外面。我让她把门禁卡拿出来,她从我手里拿走手提包并翻出好几张卡片,但没有一张是这个小区的门禁卡。
“可能……落在店里了。”
如果再早一点,还可以等别人把门打开。但现在已是深夜十二点,出现一个人帮我们打开门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联系一下跟你合租的人吧,让她下来帮你开个门。”
“我一个人住……”
好有钱。
四环边上的房子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不会太便宜,她一个人住应该是租了一居,房租至少也在5000左右。话说她一个月到底赚多少钱?我要是住这里,每个月工资大概都不够交房租。
“邻居什么的,也没有认识的吗?”
“你以为我是家庭妇女吗?还有空去邻居家串个门。我每天早出晚归连隔壁的人都没碰见过,上哪认识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
“露宿街头吧。”
“行,我去给你找几张报纸。”
“你还真去。”俞烟渚又气又笑,踢了我一脚。
“我主要是不想看到明天早报的头条上写四惠街头惊现冻死醉酒女。”
“哈哈哈哈,那就找个好心人带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