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带你认识学校和见见前任管理员。”说着自顾自的往前走,挂在腰间的腰间钥匙随着他的摆动摇晃得叮叮当当。
前任图书管理员是个已经到了退休年纪的阿姨,王老师带我到地方就自己走了,这个阿姨似乎并不愿意退休,对我从没有好脸色,工作交接得也是马马虎虎,许多重要的东西都是一句带过,导致后来她走以后,我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好在分管图书室的领导十分和蔼,常来看我,而我不懂的就问她,几周下来,也渐渐理清了。说是图书室管理员,其实相当于是文员、实验室管理员、教参教材管理员和文印的综合体。这份工作很累很繁杂,需要跑腿的得跑腿,需要做文件的时候得做文件,开学还得自己一个人发完全校的书,总之让我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些对于接触办公室工作的我,都是难题,所有一切都从头学起,有些老师会教我,有些老师则是鄙视我。我东拼西凑的学,厚着脸皮在鄙视的目光里渐渐成长。
用一位女教师的话来说,给她多少钱她都不干这个工作。我看着她骄傲的脸,笑了笑。对她们来说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在我这儿都是宝贝,我拼尽全力才从泥潭里跳出来,自然更懂得珍惜。我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只顾闷头工作,不论书有多重,我都咬牙抗上楼,不论这个东西有多复杂,我都努力搞懂;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件小事都精雕细琢的做得更好,渐渐的,领导也就越来越器重我。
工作越来越顺手,偶尔会有一些空余时间,我不想回家,就呆坐在又大又空旷的图书室里,每当闲下来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那种浸透人心的孤独感和想起他时的遗憾,让我痛苦不堪;这种痛苦迫使我抓起前任管理员落下的毛笔,想着幼时姐姐教我画画的场景,重拾起了幼时的爱好,只有不给自己任何空闲的时间,我才能不想起他。就这样在闷头工作、闷头画画写字里,我逐渐不再想起他。
生活开始过得很有规律了,上班就努力工作,下班就写写画画,或者翻看图书室的藏书和画册,三个月过后我签订了正式的合同。签合同那天,我忐忑的交给领导一封申请书,领导大笔一挥爽快的签了字。于是,我有了自己的“家”。
宿舍在一楼,是个潮湿阴暗的单间,但我不介意,拿着钥匙打开门,开心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我终于有自己的小窝!
搬进宿舍那天,是个晴朗的下午。我从学校保洁处借了个三轮车和几个大纸箱,回家裹起床上的被褥,又利索的把所有东西都往箱子里装,母亲一边哭着一边劝阻,我不理会她,埋头收拾。收拾到书桌的时候,我缓缓拉开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抽屉有关于他的东西,和没有寄出去的信,我微笑着轻轻抚过,这是我对他的爱,这是一段青涩的时光。可现在他已经不要我了,那我还留着做什么?拿过大垃圾袋,扯出抽屉,一股脑全倒了。母亲惊声道:“这么好的东西,倒了干什么?”说着抢过我手里的垃圾袋,拿着到一边翻看去了。我淡漠的道:“你喜欢就送你。”说完开始一箱一箱往楼下搬东西,住了6年的地方,零零散散的东西不少,接连跑了好几趟,最后几趟上楼的时候,迎面撞上站在门口的父亲,他见了我,转身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我不管他,接着搬东西。最后一趟的东西很少,母亲哭哭啼啼的又开始劝阻,我回头说道:“我就是出去住,又不是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父亲大吼道:“你狗日的还想回来?滚!滚了就别回来了!”
我抱上东西,小跑着下了楼。
三轮车很沉,一路上踩得汗水直流,却忍不住开心的咧嘴笑,因为那是自由的重量;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我觉得它们很美,因为那是快乐的颜色;夜里我累得虚脱的躺在床上,心里是如此的宁静和满足。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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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宿舍一周后的周末,父亲主动来找我。他黑沉着脸提着工具包什么也不说,这里敲敲哪里看看,最后麻溜的给大门换了把锁,钥匙一丢就走了,临走时还不忘骂我一句逆子。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才发现他穿的那件衬衫已经洗得发白了,领子搓得太多,软趴趴的塌在他清瘦的肩头,我心里有些微涩,他是不是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呢?父亲啊父亲!为什么你在对我好的时候也要骂我呢?
工作越来越顺手,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我想起他的时间越来越少。起初还会在想起他的某个深夜里失眠,随着时间流逝,他再也不曾出现在我梦中。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告诉自己要忘了那段时光,于是再没有回过会所,也没有见过以前的旧人,生活得全然没有半点从前的痕迹,每当同事问起我的从前,也总是闭口不言。我就当是从没有过那段经历的开始新生活,努力融进新的圈子,但不论我怎么努力,我和她们总是有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她们喜欢聊化妆、聊衣服品牌、八卦或者聊父母的趣事,不论哪一件我都插不了话,只能沉默的听着她们说,附和着跟着笑,只有这样,我才能显得不那么另类。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安安静静的在图书室做自己的事情,工作的闲暇就一个人看看书,写字或者乱涂乱画,周末就买些吃的去贿赂门卫,然后拿了琴房钥匙偷偷练琴。生活得平静又踏实的我,逐渐的连梦也变得香甜。
25岁那年,弟弟已经任教,他对我说他对这个家厌恶至极,于是总也不回来。从那次父亲帮我换过门锁后,母亲就常来寝室看我,有次一打开门就看到她坐在我床上,我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意外,沉默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该洗漱就洗漱,那以后我常会在寝室里发现一些吃的或者用的。有时她也会跑来跟我说起弟弟,言语间满是担忧和思念,我虽不搭话但都听进了心里,看着她逐渐花白的头发和身上的旧衣裳,我终是心有不忍,每个周末都回去吃顿饭。从我在学校工作后,她们也不再要求我上交工资,学校工资低,可我总算有了些钱,有时也会给她们买买衣服,虽然父亲从不曾穿过。
这一年暑假,我回到小镇上。姐姐已经从家里搬了出去,带着侄儿和侄女住在早餐店的阁楼,阁楼很矮很窄,矮的进去都得蹲着进去,窄得只能放下一张大床,姐姐忙着煮面,侄女就一个人在堆满了衣服鞋子的床上打滚。原本狭窄的空间加上我就更狭窄了,姐姐高兴的一边跟我拉家常,一边收拾床上的衣物,给我腾出一块睡觉的地方,我抱起正睡得香的侄女,一阵心酸。
半夜3点过,我被一阵噪音吵醒,起床一看是姐姐正在揉面做馒头,侄儿守着大锅熬稀饭。我走到厕所洗把脸也帮着姐姐揉面,一边做事情一边聊天,我问她姐夫去了哪里,她说姐夫很少来店里,大部分时间都去开车去了;她说生意不好做,半夜要起来揉面,上午还要卖面条,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姐夫工资微薄只够还利息,而侄儿的学费、家里的开销全靠姐姐一个人卖面撑起来。我沉默着听她讲述,心里沉重得发闷,既是心疼也是愧疚,明明知道她处境艰难然而我却帮不了她,能做的只是更卖力的帮她打杂。
在一个凉爽的傍晚,我洗完了面碗,姐姐带着儿女洗澡睡觉,我在面馆隔壁买了瓶好酒,又称了点儿卤菜,骑着自行车一路颠颠儿的去了班主任大叔家;许久不见,如今我已经长大,可以陪着他喝点小酒了。
我激动又兴奋的敲着班主任大叔的家门,门一开,首先看到的是师娘那花白又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也穿得皱巴巴、脏兮兮的,红红的眼睛显然是刚哭过,这和我记忆中的整洁优雅的师娘大相径庭,刚想询问,师娘却拉着我的手崩溃的大哭了起来,师娘哭着说:“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老师他总念叨着你……”听师娘说了以后我浑身发抖,顾不上掉在地上的酒菜,跟着师娘直奔医院重症监护室。
见到老师的时候,他沉睡着,原本胖乎乎的他瘦得皮包着骨头,头发已经掉完了,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师娘在一旁低声抽泣,我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轻轻拉住他的手,颤着声音呼唤老师。他手指动了动,张开眼睛看到我,扯着嘴角努力微笑,嘴唇一张一合,我两忙凑过耳朵听他说什么,他说:“姑娘又漂亮了,在哪里工作?谈恋爱没有啊?”声音微弱又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