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23)

精铁触感冰凉,却因为它的厚重,让奉知常体会到一种隐秘的力量,随着谢致虚放下裤管抚平衣摆,冰冷的杀器被隐藏起来,意外地叫人并不抗拒。

奉知常推开谢致虚搀扶的手,自己撑着凭肘慢慢站起来,将重量移到右腿,鞋底刀刃卡在地砖缝隙里,抬脚有滞重之感。

向前走了两步,有些陌生不协调,但尺寸量得正好,不再是瘸的了,奉知常抬起眼,就看见谢致虚站在他面前根本没动,这两步让他走进了谢致虚的阴影里。

没人需要的轮椅哐当倒地。

那条铁腿劈开人的脑袋轻松如切豆腐,却无用武之地。奉知常在后脑磕到墙面前一瞬闭上眼,然而你疼痛没有如约而至,他用后脑描摹出谢致虚手掌的宽厚,下一刻被堵在墙面与谢致虚之间,呜咽声被吞噬。

嘶——

奉知常吃痛仰头,露出毫无防备的脖颈,被谢致虚一口咬在喉间。奉知常手指抓进谢致虚头发里,将他脑袋扯开:

——不要咬,浑小子!

后半句话又被谢致虚吃掉了。

.

暮色悄然降临,阡陌间弟子们的院落亮起灯火。昼夜交班的几个巡逻卫队正在整队前讲小话,十多个人凑在一起,围看中间那人手中的物什。

“你这家伙胆子真够大的!”有人说,“来之前总领明令不允许携带任何身份标识,嗯?想被总领宰吗?”

那是一块圆形铜牌,顶端浮雕双面云雷纹,正中书刻楷体“皇字六千八百八十八号”,禁军随驾悬带此牌,无牌者依罪论处。

拿着腰牌的那人浑不在意,大剌剌道:“总领才不会管这档子闲事,你当咱们入驻皇人岭,那些毛头小子不知道我们是谁吗?不过是装得像相安无事,知道又能怎么样,还敢伸头不成?伸头就——”他在自己颈项上以掌刀割了一道,夸张地吐出舌头。

哈哈哈哈哈。

众卫兵哄堂大笑,都道他讲了个好笑话。

“走了!”夜间巡逻开始,领队带着集合。十几个人分成四个小队,从练武场出发,即将进入灯火明朗的住宿区。

季夏连蝉鸣也了了,四下里安然沉寂,未见风波。

队员们垮着肩,忍住睡意,连日未遭反抗令他们丧失了警惕。

斜刺里突然转出两个勾肩搭背的醉鬼,晃晃悠悠撞散了卫兵队。

“哎哟。”

其中一人带倒了卫兵,手里提的酒壶打翻,倾倒在两人身上。“抱、嗝、抱歉抱歉。”醉鬼手忙脚乱试图拂去卫兵胸前衣襟上的酒渍。

“搞什么啊!”卫兵恼怒地将人推翻,爬起来,衣服湿淋淋的一股酒味。

那醉鬼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被同伴拉起来。

“夜间不许外出!”

“这就走。”两个醉鬼嘻嘻哈哈,拎着酒壶,转眼消失在院落重重篱笆之后。

进屋前,醉鬼弟子干完了最后一口酒,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喂,”黑暗的房间里有人说话,“你可别真喝醉了。”

两人严严实实关上房门,烛灯点亮。

屋子里坐满了人,但认识的很少,只有大师兄、二师兄和舒小师姐。

所有人的表情都庄重地仿佛将有大事发生。迟钝如石人愚也难得认真凝重:“拿到了吗?”

那两弟子身上的酒气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哪里像喝醉的人,分明清醒得很。衣服被酒液打湿的那个从袖底滑出一样圆形东西——正是卫兵怀揣的铜牌。弟子将铜牌递给石人愚。

“没被察觉吧?”吕惠问。

“难说,”弟子回答,“等他发现腰牌不见了,就会反应过来。”

“等到那时师兄们应该已经带着东西离开了吧。”另一个弟子则说。

吕惠和石人愚都笑了起来,但吕惠很快敛去声色。

“等我们离开,你们就会难过了,”吕惠说,“冯京不会放过你们的。”

“冯京从来没有放过我们皇人岭,”弟子狠声道,“我们一味退缩,他只会穷追猛打。只要有这块腰牌,就能证明禁闭山门、胁迫掌门的确系禁军军士,上报朝廷也不会不管!”

“师兄们就放心去开封府吧,”另一个也说,“皇人岭好歹是我们的地盘,就算真动起手,也不会输给那帮外来的。再说,大师兄召回了师兄弟们,人多力量大,我们也不怕。”

“要保护好师父。”石人愚忧心忡忡地叮嘱。

这是皇人岭的内务,客人们都没有插嘴。

等到那两个弟子离开,才有人提出了关键问题,雁门敲着他的弯刀:“要去开封府,得先出皇人岭,卫兵看管那么严,怎么悄无声息离开?”

皇人岭的三个土著,没有一个人开口,反倒是都默契地盯上了武理。

武理:“…………看我干嘛?我虽然号称谛听天机,没不能真什么都知道吧!”

旁边越关山以手握拳,咳得欲盖弥彰,引得荆不胜与谢致虚纷纷侧目。

‘三师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谢致虚问奉知常。

奉知常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好、好吧,”武理妥协道,“从雉冠峰走,有一条绝对隐蔽的道路。”

“哦!”吕惠说,“不愧是谛听天机!”

“哦!”石人愚说,“从前我们宗门里也有个小孩,最喜欢上蹿下跳,是个活地图!”

太夸张了喂!武理垮着脸。

可是什么样的道路,称得上绝对隐蔽?

雉冠峰以形似鸡冠得名,暮色深沉夜星潜行,皇人岭为云坟所掩埋,唯雉冠峰一线金鸡独立,破雾而出。云海翻涌间一桥飞架南北,细如发丝若隐若现,链桥之下是万丈深渊,行差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从皇人岭主峰到雉冠峰只此链桥一条路可走,山高天寒,锁链上常年结冰,湿滑不堪,等闲落不得脚。皇人岭设置此桥以锻炼弟子脚力,雉冠峰上有养鸡场,每日需得喂食,轮班弟子日日在链桥上通行,若有一日鸡挨了饿,就是弟子偷懒没有练功。

云雾顺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流水一般滑开,露出越关山的脸,他站在悬崖边上打量链桥。

“很难通过啊,”越关山摸着下巴,“你以前没少偷懒不去喂食吧?”

武理也从雾里走出来:“少看不起人了,拳脚不好脑子也不好吗,我又不是你。”

人都到齐了,他俩便没有再多聊。

吕惠要将禁军腰牌上呈示明前总领冯京干涉皇人岭内部事务,要带上皇人岭弟子做人证,他选了石人愚和舒尹之。此三人也是从杂务弟子逐步成长起来,对养鸡场链桥无比熟悉,当下给客人们做了个示范。

一脚脚背勾在锁链底部,一脚踩在锁链上,借着浮冰的顺滑,如游鱼入海眨眼就到了对峰。

眼看着荆不胜带着骁云十二卫一个接一个滑过去,毒老怪跟在后面,虽然动作笨拙如狗熊,但也顺利通过。

唐宇还准备将奉知常的轮椅平放在锁链上推过去,却被谢致虚制止了:“惯得他的——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疯了吗?唐宇逻辑卡壳。从他第一天在唐门见到客卿长老时,奉知常就是坐轮椅的形象,有时推车不方便,奉知常也会自己行走几步,但他又腿疾,这种情况只在极少数。

然而奉知常没有任何不耐的表示,果真扶着凭肘慢慢离开轮椅。他站起来,双肩放平,竟然看不出跛脚的痕迹。

唐宇还没反应过来,奉知常已经平缓地行步至锁链前端。

铁腿的刀锋立在锁链浮冰上,宛如冰刀。

“得了,”谢致虚笑道,“你还真想自己过去。”话音一落,抄起奉知常膝弯将人打横抱起,踩着锁链飞过峡谷。

唐宇:“…………”

轮椅一重,武理坐了上去:“既然老二不要,那就带我一程吧。”

两人无辜对视。

第102章

雉冠峰是立锥之地,四面临渊,除了原地通过锁链回到主峰,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供人行走,因此连卫兵也不怎么看管雉冠峰。

“所以呢?”养鸡场里骤然多出这么多人,方寸之地顿显拥挤,舒尹之问,“解下来要怎么走呢?”

武理两手一摊:“你问我,我也不记得了。”

众人:“…………”

“哈??”石人愚立刻就着急了,但被吕惠拦住,见武理信步入鸡肆。深夜连鸡都在睡觉,但武理抓了一把饲料,颇有章法地口中逗了几声,立刻就有几只鸡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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