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黄(33)

作者:人间四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十来个字写得大,在地上挤得水泄不通,李云退无可退就缩成一团坐在矮柴堆上,手上的枝条还在地上点呀点呀;待日光中冒出一个人时,才吓得停下手。他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白公子披了半身明媚,明亮得几近刺目,就像当年初到白府时的惊鸿一瞥,他透过春花的枝丫遥遥望了一眼,误以为花是开在这人的眉目上。

那时李云便想这白少爷怎么这般的好,让人艳羡得很。如今这人路过一地明媚,近在咫尺了,他却是越看得仔细便越发舍不得,恨不得让这人就这么的好,好好的、好好的。不禁鼻头一酸,李云立马垂下头,只把干净的右脸露出来。待白公子来到跟前时,他才含含糊糊说:“忘了‘莲子心’的‘莲’字怎么写。”

白公子蹲下身,抬手去蹭他的脸。李云缩着脖子躲了两下,白公子便去勾他鬓发上散乱的发丝。那缕发丝被染得红红黑黑,已经黏连在一块了。指间在发丝上蹭得发红,留下一条隐隐约约的血痕,就像手心淌起了血。

李云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起来。白公子粗糙的手掌从他指间划过,轻轻捏着手腕,然后一根根骨头摸过去。李云起先懵懵懂懂让他摸了半身,待手掌按压的力度来到了肋骨和胸腹上时才隐隐约约懂了,就任由他去。

白公子不言苟笑,但手下动作轻而细致,自李云手骨一路摸到脚踝上,唯恐落下一处地儿。李云的脚特别冷,捧在手心里冰凉凉的,他便弓着身把脚掌塞入自己怀中。此时两人挨得近,白公子鼻息间都是淡淡的血腥味;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李云染血的左脸,似乎无从下手,最后才微乎其微地碰了碰脸上几道刮痕。弯弯的刮痕瞧着像是指甲印子,抠入血肉之内剜出了这几道伤疤。

“不疼了。”李云低声说。

白公子没回话,只把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

印子(下)

秦大夫是让人直接抬到院子门口的。一身老骨头在轿子里颠得七零八落,下地时还得扶在轿子上哎哟哎哟叫两声。他脸色不好训了几句,一众下人战战兢兢的,只催着他老人家赶紧入内。秦大夫一瞧,认出此处是白公子的院子,又环顾四周,没瞧见惠萍或是齐帘,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哪知进了屋子,侯在里头的婢女便将他请到耳室去。

耳室的门轻轻推开,白公子出现在门后,道:“秦老来了,进来罢。”秦大夫一脸狐疑,透过门缝瞧见床上躺着人,心头咯噔一跳。待他入内,果真发现李云躺在床上。只见李云披散头发,脸色发白,生死不知地闭着眼。

“你少祸害人呐!”秦大夫痛心疾首,提着药箱子三步并两步来到床前,一番望闻切,没见李云有啥大碍。除了磕破的额头,最是显眼的就是那几个小小弯弯的伤疤。秦大夫看来看去,只觉那是女人弄出的,当下愣了愣,通透的心肝凉了一截;又见白公子单跪在床边,拿着湿布巾细细打理着李云头发上的血迹,才察觉自己骂错人了。他翻开药箱子一边给李云上了药,一边问:“怎的闹腾到这般!”心想他前脚才离了白府不久,怎么就闹出这番动静了。这么一想,似乎把事儿都串起来,人也坐不住了,问:“我刚不久来过白府一回,本想讨云小子过去与我当个小学徒的……莫不成、莫不成是因为这事?”

白公子正揉开黏连起来的发结,闻言手上一顿,瞥了眼李云脸上的疤,随后继续打理发丝末端。秦大夫手里上着药,嘴里就喃喃“作孽呀作孽!”。白公子打理好发丝便起身与他说:“我怕他疼,就作主让他睡下了。烦请您老今日住下,多照看照看。”

毕竟伤了头、可大可小。秦大夫心里愧疚,于是应下来了。

白公子又道:“至于学徒一事,秦老无须向谁人讨他去。我在一日,他的事便全由他自己做的主。”语罢人已经往外走。

秦大夫喊住他。白公子回头,秦大夫却如鲠在喉,许久才落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到底是你娘。”

白公子笑笑,离开了小小的耳室。

第35章 一脉(上)

冬日入夜早,日头一敛就显得更冷了。

齐帘点了灯,澄黄的火光在房内亮起来,照出端坐罗汉床上的白夫人。

白夫人一语不发,手里攥着一把平安锁,脸上像是覆了一层风霜,便是胭脂都盖不住那点苍白。自午后那场冲天怒火后她便滴水未进,就这么坐着紧紧望向门外,明明瞧着神色冷清,偏就隐约间有种莫名的提心吊胆。

齐帘瞧着她,心里既痛快又难受,便不忍多看了。半掩的窗口有北风刮入吹得灯火摇曳,她收拾了心思上前关窗,不料窗外竟是站了人,在晃动的灯火中露出了小半侧脸容。光影在那半边脸上摇摇晃晃,那双眼却乌黑黑的,一点光也进不去。齐帘当即吓得脸都青了,嘴上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

白公子也不知站了多久,整个人无声无息的。他睨了齐帘一眼,嘴角微微勾了勾,走出了灯火的光亮。齐帘只觉胆子都要跳出来,心头噗通噗通乱跳不停。惊魂未定之下回身望去,白公子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门外了。她眼睁睁看着白公子施施然入内,白夫人便扎起身迎上去。

“我儿来了。”白夫人说:“这夜里外头忒冷、我儿快快入屋里来。原来都这时候了、我儿用饭了没?”说罢就拉起白公子的手,两人冰凉的手碰在一起,她又道:“我儿的手怎么这般冷,怕是冻坏了。”说着就吩咐齐帘倒些热茶过来。

白公子抽了手,说:“不必了。”

白夫人一时哑语,嘴角一颤,道:“要的、要的。”就催着齐帘倒茶去。

待齐帘捧了热茶一盏过来,他俩人姿势也没变。白夫人仍在喋喋不休地问话,白公子却垂着眼一声不吭,好像那些话被淹没在水里,一点痕迹也没留下。齐帘默不作声奉上茶,白公子瞥了眼,忽而道:“我请了秦大夫过来。”

白夫人闭上了嘴。

“他身子亏损、得养着。若落下病根、日后得多难受。”白公子抬抬眼,瞧着白夫人。

白夫人微微笑:“那便好好养着。”她上前握住白公子的手腕,嗓子都软了:“知儿莫若母,我儿心软、为娘的自会上心些。”

白公子却是笑了,再次挣脱了她的手。白夫人手里落空,不由得哆嗦一下才收回去,抬眼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但听他又重复:“他身子亏损、得养着。娘不晓得么。”这话入了耳就在脑子里兜兜转转、反反复复,白夫人才听懂了。

这是秋后算账来的。

一脉(下)

白夫人心头一抹凉,稍稍退了步,但见白公子地上明明灭灭的影子,如水中月梦里花,疏疏离离的,那点冰凉便翻天覆地滚烫起来,烧得她满目的火。

“我儿糊涂啊。”她说:“一个外人而已、我儿要养着也便养着就是;哪怕没了,为娘还能替你再找一个,百个千个、总有我儿稀罕的。你也莫嫌弃为娘多事,娘心里自是想着你好的。儿是娘的心头肉啊、我能害你不成?”

“儿是娘的心头肉、”白公子静静看着她,“我自然晓得。可娘不晓得,他是我的心头肉。你打的他,我就痛得很,越痛得难受便越是想着你是怎么打的他。”话音刚落,抬手便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白夫人扑上去死命抱着他的手,盛满热茶的杯盏被她的袖摆一勾摔在了地上,便像是心头也跟着摔了一下,碎成了几瓣。

白公子下手重,一个巴掌就扇得半侧脸都红肿起来。白夫人看一眼便心胆俱裂,却止不住白公子五指成爪,指甲狠狠压在左脸上,一点点抠出了四道血痕来。腥血淋漓,不一会就淌红了他半侧脸。

白公子问:“娘、你可是这般打的他?”

那片红自眼内淌入了心坎,瞬间刺出了七孔八洞。白夫人一脸颓唐,脚下发软伏倒在他脚边。齐帘脸色铁青上前搀扶,人还没扶起来便见白公子的衣摆晃了晃绕开了她俩。她回头看去,白公子弯身捡起了其中一瓣瓷片,轻轻把玩在手里。

“秦老与我说、你到底是我娘。”白公子来到她二人跟前蹲下身来,右手五指压着白夫人的手腕,将其按在地上。他眼内毫无波澜,语气却愈发地轻:“确实同出一脉,你我皆是一般心狠。”左手抓着的白瓷片霎时便插入自己右手手背上,血液自伤口溅出,染红了压在手下的纤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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