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裴歌摇了摇头,“就算你今天不被放出来,我也会去警局找你,大不了就在警局门口等着。”
“找我做什么?陪你过生日吗?”牧宵没好气地道。
谁知这么一句玩笑话居然是真的,裴歌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希望今年生日是和你一起度过的。”
见他如此诚恳,牧宵却有些难过,“那你应该也知道了,那天晚上在酒店,发生了什么。”
她本想避而不谈,可心底的一些疑问催促她把话题往这上面靠。
“我知道……”裴歌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我带你来这,是希望告诉你,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也还是你,不是异类,没有什么不同。”
牧宵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才收回目光。
她失望地道:“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裴歌一顿,攥紧了掌下的植被:“你……在说什么。”
下一刻,牧宵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比赛结束后的那天下午,你为什么跟踪我?!你和酒店三楼的那群房客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4月3号下午,从便利店出来后,牧宵从反射着强光的车身上看见了一个人,裴歌。
“我以为只是凑巧,可惜不是,你一直都跟在我身后!”
“你怎么解释?裴歌。”
裴歌看着眼前有些失态的牧宵,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没想到她居然一早就知道了。
乌云再次遮住了天空,目光所及之处都变得黯然失色,只有旁边情绪激动的牧宵,是唯一的亮色。
二人同在细雨中,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许久,裴歌哑着嗓子道:“牧宵,你为什么喜欢随身携带糖果?”
牧宵冷冷地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裴歌:“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他顿了顿,从草地上起身,直视牧宵,眼里盛满了与平日的轻狂不相符的深情:“我有,而且……就在眼前。”
若不是他的眼睛里只有牧宵一个人,牧宵恐怕要以为对方在说什么白日梦话,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撞在了围栏上。
“这和你跟踪我有什么关系?”
少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神情哀伤:“因为我看见了邢桐下药的过程,却没有阻止。”
“我明知道她不怀好意,却因为不想多管闲事,而选择了沉默。”
牧宵痛苦地闭上了眼,她开始一边哭一边笑:“裴歌啊裴歌……你让我说你什么呢……”
裴歌的眼里有悔恨,还有更复杂的东西,他说:“第二天出发去比赛,我没见你人,问过服务员,昨天夜里邢桐和谁在一起待过……对不起……”
“你……”牧宵泣不成声,像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二人在雨中相对无言,牧宵在哭,裴歌在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黑了下来。
二人躺在草坪上,牧宵的情绪渐渐平稳,良久,她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不怪你。而且今天是你生日,过去的事,就暂且不提了。”
裴歌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侧目:“真的吗?”
牧宵盯着夜空上浓密的云层,“嗯”了一声。
“那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裴歌不假思索地问。
“啊?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牧宵一愣,这才想起之前裴歌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磕磕巴巴地说:“你……咱们不是这个月才开始有联系的吗?什么都不了解,你就敢……喜……喜欢我?”
裴歌似乎是被她的结巴逗笑了,手肘撑在地上,好整以暇地说:“如果我喜欢你很久了,是不是可以亲一下,当做生日礼物?”
身世
裴歌的脸在牧宵眼前放大,近得可以数他细长的眼睫。
她呆呆地注视裴歌,脑中宛如塞进了一张白纸,那一片天地间,立着一个灰白色的人影,单薄寥落。
等牧宵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嘴。
裴歌中途一顿,闭上了眼,而后继续动作,虔诚且心甘情愿地亲吻她的手背。
而后他起身,脸上挂着一抹余笑,“这样就很好了。”
牧宵脸一红,也从草坪上趟起,“你这招呼也不打一声的?是要吓死谁……生日礼物的话,这个……不行,能不能换个别的。”
裴歌望着远方连成一片的路灯,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注】
一开始,牧宵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听了几句,才发现他是在念某首诗,偏着头问:“怎么突然想起念这个了?”
裴歌回望她,脸上依旧挂着平时难得的笑:“送我一朵玫瑰吧。”
“生日礼物送你玫瑰吗?会不会……太敷衍了?”牧宵有些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爱笑,怪瘆人的……
不等裴歌回答,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两人身后,二人回头,前置灯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来。
两人相视一眼,从地上起身,牧宵看见,一位身穿红色西装的女士从车上下来,她今天没有盘着高高的发髻,而是把头发绑在脑后,但即使是这样,她依旧高贵优雅。
牧宵看得出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因为这位女士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于是她率先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女士握着包,面无表情地冲牧宵鞠了一躬。
“我是邢桐的母亲,罗琦。”
过了一会,牧宵和罗琦已经站在离裴歌的摩托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她有些局促地站在罗琦对面,心里纠结到底是她先开口还是等对方开口。
这点纠结还没在心里绕完,罗琦脱掉高跟鞋,把从包里拿出盒女士香烟和打火机,再把包往草地一丢,一气呵成,十分熟练。
她靠在灯柱上,看了牧宵一眼:“介意我抽根烟吗?”
牧宵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介意,你的自由。”
罗琦勾起一抹悲哀的笑,抽起了烟,“我真没想到,我对邢桐的了解浅薄到了如此地步。像你这样的女孩,除了那张脸能让她觉得有可比性以外,其他的,根本不能入眼。”
虽然这话听不大懂,但里面的嘲讽之意,牧宵一清二楚,“我本来也没觉得自己能和她那样的人做朋友,但至少,她还会对我撒谎,说这真假参半的话,身为父母的你们呢?恐怕是不配为人父母的,不然怎么会在邢桐死后,从未听过与你们有关的半点报道,又怎么会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还画着妆容,穿得像个刚下班的人呢。”
似乎是没想到牧宵会还嘴,罗琦沉默了片刻,而后大方承认:“你说的没错,我和邢国宇都不配成为父母,我们两个在一起,本来就是设计好的。”
牧宵:“我暂且不追究邢桐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想替她说话。从我的角度来说,每一个初生的生命都是无辜的。”
“这番话,不管你对20年前的我说多少遍,都没有用的,”罗琦吸了一口手上的烟,“我从小在国外读书,也不知怎么的,走上了单身主义、女权主义的道路,这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走极端。”
她有些可笑地看着牧宵,像是在嘲笑年轻时的自己,“你知道吗,当时的我觉得,子宫是上帝赐予女性的枷锁,我厌恶自己的身体,自然而然地,也厌恶子宫里的那个孩子。”
“我是多么地轻狂,生下孩子后都不肯抱她,不肯看她,到了能下地走动,便立刻收拾行李,飞往外地专心搞事业,把邢桐丢给了邢国宇。”
她叹了口气,像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感叹别人的憾事,“是她倒霉,碰上了我们这对歹毒的父母,一个极端女权主义,一个极端完美主义,听我妈说,邢桐生下来就有残缺,右脸上有块很大的胎记,邢国宇没在医院把她掐死,已经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