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7)

荷宣撅撅嘴,悄悄走过去,“小姐,阿宣知道错了。”

严汐抬起头,也并不生气,柔声道:“这信原本不该收下,你们私传进来后高兴得手舞足蹈,严府的家训何在?”

荷宣嚅嚅道:“奴婢,奴婢觉得夏公子是真正关心小姐的人,小姐不想知道夏公子的近况吗?”

严汐没有回答,目光中透露出矛盾的心情。荷宣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疼她家小姐,不知该拿这封信怎么办才好了。

这晚,王齐恩没能见到严汐,严汐枯坐在灯下,对着未曾开启的信件。

素白的封纸下,似乎有颗跳动的心。

汐月:

写信是件不容易的事,师长同窗总说我是最才智敏锐的人,可我却写不好一封给你的信。才写完这一句,我又傻笑着停了下来。

已经是很晚了,我还不想睡,总有你的影子在心里挥散不去。这句话无疑轻浮,但我不想去掉,就是这样的情形,让我总写不好一封给你的信。轻浮或饶舌,妄言或失礼,为什么不能畅言心中所想,所有拘束我的理由都不及你,你不要不高兴。

老师近来总赞赏我作的诗文别具一格,气韵非凡,我便想起以前我们一起论诗的日子,你总嫌弃我字词粗糙,不能耐心考量,比起夸奖我更喜欢你挑剔的诤言。你旧日的每句话,从某天开始,忽然都变得无比清晰,我才发现过去有多傻,全然不知其中的珍贵。

上次我与你说过吗?新搬的学舍在弥云山下,学舍后坡上的金桂已经开放,此时也能闻到馥郁的香气。

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来这里,走过我走过的地方,看我曾喜欢的风景。如果意念能留下印记,沿途一定早已洒满了你的名字。

囡囡,老师今日告诉我:有意举荐我进首学研修。我很高兴,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有信心为你做到最好。

思及此,如果我的牵挂太多,会不会让你承受不安?如果希望你能梦见我,会不会让你厌恶?

我想以你为王,惶恐稽首。

伊行。

严汐拿着信笺,脸颊和落纸的笔迹一样滚烫如火,延化成了一个不眠之夜。

对王齐恩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花期未失,在拂晓前湿润的雾气中,他再次来到那片林地里。

清凉的雾气游|行在天地间,填满了所有的缝隙,王齐恩的脸在暗色中显得更加苍白,仿佛从地缝里跳出来的一点精芒。

他找到了高大的金桂树,攀着潮湿的枝桠折下芬芳的花枝,小心地不碰落花朵。

回到住处后,王齐恩来不及擦掉挂在脸上的雾水,坐下来将花枝削剪成完美的一束,最后细心地把它裹好,带着它来到严府门外。

虽然相隔不远,严府外这条宁静体面的小街,王齐恩从没有来过。黑暗给了他勇气,严府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五步阶梯边蹲着的两只石雕小兽,陌生又有点亲切的感觉让王齐恩很紧张。

他在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里挂好了花束,手脚沉重却毫无倦意,挑选在休沐这一日送花,是想亲眼看到严汐是否喜欢?

清晨来临时,王齐恩紧张的心情像第一次走进私塾,第一日迈进衙署,第一眼遇见她。

东墙那边的严府里,未开门前厨娘樊氏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空气。

初生婴儿般清新的花束,正悬挂在黑漆门上的鹿首门环边,甜蜜的气息在街道里跑动,像精灵在环手起舞。

樊氏屏着疑惑拉开门扇,见黑漆的门底上悬着一尺来长的白棉纸筒,里面露出簇簇的桂花朵,黄灿灿,厚嘟嘟,像一满捧小金粒那么可人疼。

这么细心装点过的东西,应该是主子们的,樊氏心里悟出了一点意思,左右看看无人后小心地把桂花取下来,关上了门。

樊氏站在后院门边等荷宣,见她端着铜盆从屋里出来,轻声叫她过来,上交了花束如实一说。

荷宣接了花遣走樊氏,立刻想到这是夏公子送来的,除了他没人会有这份心思和胆量。可是,再一想之前送信的事,荷宣不敢随便高兴了。

她站着片刻灵机一动,丢下铜盆去找了只胖肚子白瓷花瓶,插好桂花摆在严汐卧房窗外的盆景台子上。

那是个显眼的位置,严汐从房里一眼就能看见,她家小姐那么聪慧,肯定会明白的。

荷宣笑着退到远些的地方端详两眼,再去把花往薄雾般洒下来的晨光里挪了挪,才满意地走开了。

第7章 柒

似乎在一夕间,王齐恩像被吹进了一口仙气,不再是头顶乌云的丧气影子,木讷的眼中也有了光芒。他会无缘无故地脸红,忽然想起了什么,脸就红了。

即使丁方水是与他背对背地坐着,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能让生活呆板的年轻人脸红傻笑的原因,除了姑娘没有别的,丁方水因此肯定粉花巷的女妓确有其事,而王齐恩还没意识到,他已经引起了好事者的过分关注。

用心采来的桂花已经凋谢了,严汐对着花束微笑的样子铭刻在王齐恩的脑海里,每次想起,便似尝到了一滴甘蜜。

那天早上,严汐发现窗外的桂花后慢慢走出来,在横放的弓字型盆景架前停住了脚步。

她毫无防备,还穿着素白的寝衣,整个人在晨阳中熠熠生光。严汐凝望着花束,起初疑惑的眼神里慢慢地有了变化,似蘸了浓情,还有些羞涩。严汐似乎很喜欢他的花,王齐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暗中注意着严汐的,除了王齐恩还有荷宣,她见她家小姐没有恼火,很快凑到了严汐身边。

严汐向荷宣转去目光,“哪儿来的花?”

“樊嫂在门口捡到的,”荷宣假装的沉稳盖不住心里的俏皮,两道弯眉轻轻飞扬起来,“小姐,挺好看的是不是?我觉得扔了太可惜。您看,这花多新鲜,一定是趁着乌漆嘛黑的夜里去折回来的,桂花又小又娇贵,得多轻着手脚才能留得住啊!仔细想想这里面的工夫,必须得是一个有心又用心的人才能做到呢。”

严汐忍住笑意,“如果是别人不小心失手落下的,你们捡回来插在这里,不是强占了一份心意?”

荷宣急忙道:“才不是强占,用细绳系好挂在门环上,就是给我们的。”

“既然你喜欢,就放在这里吧。”

严汐转身回房,笑意落在轻快的步伐间。

花束后来一直留在那里,无论严汐在做什么,目光总会不时寻找向它。无言的桂花却无法向她坦白:它来自城墙下的野林地,而不是弥云山下的学舍边。

这天,杜竟平收到了倪府的请帖。

那是倪宗玉署名的答谢家宴,倪家家主为了一件半途撤掉的案子向他道谢,这份抬举让杜竟平有些惊讶。后来,肖克章派人来请杜竟平过去喝茶。

这场答谢宴并没有邀请肖克章,杜竟平因此有点为难而郡守大人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他提醒杜竟平:在宴席上向倪公提一提赵大人回乡的事情,如果倪府愿意支援一点银子,署衙出面接待赵大人的任务就好办多了。

杜竟平只能答应。

当日散值后,杜竟平独自前往倪府,在门外迎接他的还是倪钧,这位大管家对杜竟平的态度较之前更自然亲密了。

两人同行过了几重门,越往里走越静僻,夜晚的园林在远近绚烂的灯火中与白日相比另有一种风情。

宴席的地点在风凉的水边,四面通透的畅厅像浮在湖心里的莲叶,由一条栈道直通过去,倪钧在岸边就止步了。

杜竟平跟着婢女走过长长的栈道,在灯火明亮的正前方,可以看见布置典雅的畅厅里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位是富态健壮的老人,杜竟平猜他是倪宗玉,倪宗玉近几年很少露面,外面有些关于他患病的传闻。杜竟平觉得倪宗玉看起来似乎很正常。

正在对倪宗玉轻声说话的女子,像是由美妙梦境造出来的东西,她坐在那里却和四周分离,像用潜在的力量推开了靠近的一切,阻断任何她不情愿的干扰。奇怪的不是女人本身,而是这种藏不住的力量,以致让她的美貌都黯然失色了。

杜竟平又意识到:身为女眷,她可以大方地坐在这里和夫君一起宴请陌生的男客,是件很不寻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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