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6)

王齐恩没出去凑热闹,见他莫名其妙地发脾气竟然是因为倪府的银子找到了,更不想接话了。

“王录事,你这种样子怎么能在官场上混下去呢?”

丁方水需要有人配合他的情绪,遂换了个和王齐恩有关的话题,撬开他的嘴。

“我吗?”王齐恩小声道。

“当然是你,你就像这些桌椅,不踢不动,哪有露脸升职的机会?呐,就像黄炳那帮人,什么正事都没干就得了一匹绢布,不就是因为在倪家跟前露了脸。”

王齐恩道:“银子找到了是好事。”

丁方水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有些神秘道:“依我的见解,这件事可不简单!在有钱人的眼里,银子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面子。倪府肯定是怕查下去会揭了自己的短,才急着来撤案子。”

王齐恩道:“难道他们没丢银子?”

丁方水道:“再多的银子,放在倪家连根毛都算不上,就算丢了银子人家也不要了,保住面子要紧。”

王齐恩对研究富人的秘辛根本不擅长,既然说到了银子,他便提出:“丁公,我想预支三个月的俸禄。”

“什么?”丁方水立刻像被马蜂刺到一样,冷起脸道:“王录事你每月有两贯钱,五斗米的俸禄,又单身未娶,竟然还要预支款项!肯定是在粉花巷里包了女妓,对不对!”

王齐恩急得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丁公不要乱猜,是我姑母家里有急用。”

丁方水笑得像只狐狸精,“急用?你以为能瞒得过我?要不然就是你见大人最近在凑钱办事,衙署里的花销都被卡住了,想趁早地拿走俸禄,免得到时候发不下来!告诉你,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卑鄙的心思!”

王齐恩只能放弃了,再坚持下去,还会有比女妓和卑鄙更坏的罪名,他已经后悔开了这个口。

散值时,王齐恩在回廊下边遇到了杜竟平,他习惯地往后面躲了躲,想等杜竟平先走。

杜竟平见王齐恩在墙角边站着,对这个不声不响的署员也有点印象,算不上和蔼地招呼道:“王录事。”

王齐恩只好走出来,向他行了个礼,两人一起往门外去。

王齐恩稍慢了半步,从身后仔细地打量着杜竟平。其实王齐恩的身量也很挺拔,只是他总爱低头弓背,不像杜司务,就算是背影也有常人无法具备的峥嵘风范。这个发现让王齐恩眼中充满了钦佩。

似乎察觉到王齐恩注视的目光,杜竟平侧过身道:“王录事住在哪里?”

王齐恩道:“在南城。”

“我们还有一段同路。”

杜竟平顾自说着,迈下了台阶,往前不远后从系在腰侧的皮囊里掏出几枚铜钱,丢进一个独臂老乞丐的碗里。

乞丐笑笑,似乎与杜竟平十分熟悉。

他们沉默地前后同行,王齐恩想把野林地里那箱银子的事告诉杜竟平,可他不惯与人交谈,杜竟平目不斜视的样子也让他倍感压力,是以到了分开的路口时,王齐恩也没能一鼓作气地说出来。

和王齐恩道别后,杜竟平去了城北临河的奎五巷,这条宽巷里有不少饭庄和酒馆,在日暮以后十分热闹。

杜竟平转进巷子里的一条岔路,左转右转后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门外。时辰还早,酒馆里只坐了两三人,杜竟平从门边的木梯直上二层,进了间小室。

片刻后,老板送来两坛酒和几碟小菜,默不言语地收了银两出去。

杜竟平坐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倒酒饮酒,双眼和窗外渐暗的天色一样,浮现出沉重的哀色。他用酒清洗自己,维持生机,在白天清醒,在夜晚糊涂。只有这样,才能活着等到最后一刻。

两只酒坛子空了,小菜分毫未动,夜色笼罩大地,窗外灯影朦胧。杜竟平撑着桌面站起来,脚步沉重地出门下楼。

街边,一辆速度飞快的马车从杜竟平身边危险地擦过,车厢里笑声刺耳,跑出十丈开外后,马车碰到了路边提篮卖果子的小贩。

“哭什么哭?爷爷我心烦着呢!”

醉怏怏的倪瑞宝把头从车窗里伸出去抱怨,名叫冲锋与陷阵的两个仆从跳下车,拖着小贩要往路边扔。

杜竟平边看边走过去,伸手拉住车窗,跟倪瑞宝来了个醉眼对醉眼,“你谁啊?”

倪瑞宝歪着头,撑起眼皮,“我是你爷爷啊,有意见?”

“我爷爷早死了。”杜竟平出手一揪,倪瑞宝像袋大米一样从车窗里栽下去,掉在地上一声惨叫。

正扔小贩的仆从看傻了,小贩也不敢哭了,抓过果篮子就跑。

马车前面挂着灯笼,两个仆从胆怯地盯着杜竟平,慢慢绕过他去救倪瑞宝。杜竟平捏了捏手指,转身往前走,倪瑞宝的马车不敢再跟他一路,转道从另一边回府。

车厢里,倪瑞宝堵着鼻血,酒也醒了,一头怨恨地问:“那谁啊?真不是个东西!”

陷阵道:“公子,那是署衙里的杜司务,专管查案抓人,打击各路作恶分子,咱们拿他没办法。”

“杜竟平?就是来我们家找银子那个?”

冲锋接口,“没错,就是他。”

倪瑞宝一想,杜竟平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还真不好随便下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先记着这一笔。

陷阵为了讨倪瑞宝高兴,急忙道:“公子,倪钧早上已经去撤了案,那箱银子是不是能拿回来了?”

“别自作聪明,”倪瑞宝打断他,“夫人起了疑心,肯定会派人盯着我们,谁都不许给我捅娄子。”

马车驶入倪府边门,倪瑞宝打算回去后哄哄夫人赵氏。赵氏是赵格的亲侄女,十分温柔贤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私房钱,可以拿出来再应应急?

第6章 陆

日暮时分,骑马的少年带着小厮经过严府门外,紧闭的黑漆木门,光滑圆润的鹿形门环,五步阶梯边蹲着的两只石雕小兽,十年如一日的记忆,这里每处都是夏付阳熟悉的。

严汐是失牯的独居少女,夏付阳不能登门拜访,他想象后院里的严汐或许正在读书的样子,面露微笑。

虽然他们无法见面,来到这里也让夏付阳的心跳变快了,他留恋地从门前经过,一直走到街道尽头的小河边才停住下马。

河水随着微风浮起涟漪,夏付阳从怀中拿出和体温一样暖的书信,交给小厮公平。

公平胸有成竹地咧嘴一笑,迈着略快的步子朝严府的方向去了。

夏付阳看着小厮走远,轻叹口气转过身,小河对岸的草丛里伏着两只彩毛的野鸭子,正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

夏付阳在落日下微微一笑,从地上拾起几块石头,神情活泼地侧手丢出去。石头蹦跳着弹过水面,沉入水底,演出短暂的奇妙。小时候,囡囡怎么也学不会这个,因此气恼的可爱样子留在夏付阳的心里。

现在,他有把握能教会她了。

手中剩余的石块松松落下,夏付阳总是神采奕奕的双眼里流转着清辉。随着长成褪去青稚,无论他身处何处都会跃然而出,犹如身负造物的厚爱,唯有绽放光彩方不负存在,而始终不变的是对严汐的惦念,夏付阳相信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情。

不久,公平像离开时那样快步回到河边,告诉夏付阳:已经将信交给了阿顺。

这两年,因为夏付阳和严汐沟通不便,两个小厮之间偶然形成了秘密的往来。每逢公平在严府外发出讯号,阿顺就会应声出来见他,交接的内容只是一封夏付阳的手书,或是几本给严汐书籍。

夕阳下,少年牵着马从严府门前离开了,愉快的笑容始终停留在他明朗的面容上。

没有署名的信件,由阿顺交到荷宣手中,荷宣心里一喜,转身进了内院。

严汐坐在卧房的窗前做针线,那是件贴身的明绿色肚兜,上面的一枝粉茉莉还没绣完。听见荷宣活泼的脚步声越近,严汐将肚兜放进了衣匣里。

“小姐!”

荷宣拖着长而脆的话音跳进来,笑眯眯的样子全像才舔过一罐子蜜糖,藏着两手在身后道:“我有一个好宝贝……”

严汐双手叠在膝上,好奇地歪头看着她,丝纶般光亮的长发垂落在身侧,动人如画。

荷宣跑动过的心扑扑跳着,慢慢拿出信后轻轻扬了扬。严汐却没有露出荷宣意想中的欣喜,长长的睫毛一垂,似被戏弄般地闭口不语,干脆别过头去。

上一篇:深闺藏娇下一篇:醉歌行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