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5)

报更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衙署东边的档房里,丁方水像掉进陷阱的老鼠一样焦躁不安。

倪府失窃是会轰动全城的大事件,他怎么可以对此一无所知?等街坊邻居来向他求证打听的时候,如果说不出富有深度的子丑寅卯会很有没面子。

已经快到散值的时辰,黄炳还没有露面。

的确,丁方水一直在等的人就是黄炳。丁方水因为那筐蜜柑记恨黄炳,可衙署的捕快里面,也只有黄炳还愿意搭理他,没得选。

丁方水像往常一样早早收好了东西,等着到点就走,闲着站在门口时忽然看见黄炳和几个捕快一起打远处经过,眼睛一亮,招着手喊:“黄炳!”

黄炳以为他有急事,从捕快们中间脱身过去,到了档房门口被丁方水一把拉住袖口,意外热情地将他请了进去。

得知丁方水要打听倪府的事,黄炳也不吝啬言语,照直告诉他:这件案子多半是内贼干的,银子肯定还没运出去,等晚上审过口供就能结案了。

“内贼是谁啊?偷了多少银子?”丁方水不满足简单的描述,往深里挖了挖。

黄炳十分实诚道:“是谁还不知道,杜司务交待了,倪府的这件事不许往外传。”

“噢,那行,你走吧,我该回去了。”

丁方水伸手拿了东西,三两步出了档房头也没回,把个黄炳落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都走了,忽然冷清,背朝着门坐的王齐恩一直在认真听着他们说话。杜司务不亏是杜司务,去倪府走一趟就有了准数。

王齐恩和大家一样敬仰杜竟平,对他深信不疑。

三年前,王齐恩才进衙署就目睹了一件大事:青屏郡和邻郡间的山坳里有伙劫匪成了灾害,两郡的长官都不肯先出手剿灭,连累百姓和商旅吃够了苦头。后来杜司务为民除了害,郡守肖大人受到嘉奖,杜竟平也成了威名远扬的英雄。

王齐恩有些意外,如果倪府失窃的银子没有流散出来,那两个人偷偷埋在林地里的难道不是脏银,是他想得太多?

回到住所后,王齐恩去找严汐时,听到荷宣和严汐正在谈论议亲的对象赵公子。

荷宣和严汐一起长大,两人像朋友彼此真心相待,就算严汐对这位赵礼华无动于衷,荷宣也要尽量为她考虑,比如和厨娘分别打听关于他的消息。

简单地说,婢女有婢女的消息圈,厨娘有厨娘的消息圈,从大宅的婢女和厨娘们那里打听到的,会比说媒的介绍更实在些。

“小姐,赵家虽然是商贾,但礼教很严格呢,赵公子绝对身心纯洁。”荷宣认真得像在诉说誓言。

严汐轻声道:“是婶母让你在我跟前念叨他的吗?”

荷宣眨眨眼睛,“婶夫人是那样说过,我觉得咱们对赵公子多一点了解也不坏啊,这也是一种缘分对不对?”

严汐正在画一把罗扇,闻言看看荷宣,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听谁说他身心纯洁?心这种东西,有时候连自己也看不清楚啊。”

荷宣跟着一笑,“可是,我明明能看见小姐的心,小姐看不见我的心吗?”

严汐手中的紫毫笔尖在石绿的颜彩里蘸了又蘸,柔声道:“阿宣的心是我的宝藏,别人的心与我何干?”

“噢,奴婢知道了。”

荷宣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好像不用白费劲了,她家小姐的眼睛只认得一个夏公子。

第5章 伍

夜入人定,天青院里辉煌的灯火压低了梵天。林含秋不喜黑夜,每天从日暮时仆婢们便忙着点灯,几百盏琉璃灯火夜夜长明不灭,也无法照亮自甘寂寞的残魂。

涎香缭绕的凉室里,婢女轻轻摇动木轮牵引的风扇,制成花格状的铜鉴里藏着冰块,在四边屋角静静散发出宜人的寒气。

衣饰考究的嬷嬷端来医治心疾的汤药,慢步送到林含秋身边,屋外的婢女隔着丝帘轻声禀道:“夫人,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话音才落,倪瑞宝自己掀了帘子走进去,笑眯眯地直看向玉榻上的林含秋,几分眉飞色舞的神情里透着心虚,“母亲吃药呢?让儿子来伺候吧?”

林含秋让嬷嬷把汤药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倪瑞宝。倪瑞宝生得风流洒脱,天生微翘的上唇让他看起来像个娇滴滴的孩子,一双凤目虽有神采,两只眼珠子却总在上下左右乱跑,根本停不下来。每次一看他,林含秋就会心浮气躁。

见林含秋没打算即刻服药,倪瑞宝撩起袍角在下边坐好,身体微向前道:“听说母亲有事找我,儿子换了身衣裳就来了。”

林含秋道:“佛堂边房里的箱子是你拿走的?”

倪瑞宝眼睛转得飞快,做出愣愣的神情,“箱子?什么箱子?我不知道啊。”

嬷嬷和婢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林含秋道:“如果缺钱用,尽可以当面告诉我,何至于偷偷摸摸?”

倪瑞宝浓眉一皱,有点伤心,“母亲错了,瑞郎再不济,还不至于稀罕那点银子。”

林含秋冷目微挑,“哪点银子?”

倪瑞宝猛地一惊!跟被刀劈了似地不能动弹。林含秋前面只说了箱子没提银子,他急着瞎起什么劲?差点就不打自招。

“那个,您说我缺钱,我不缺。”倪瑞宝直摇头,拿定主意不再多说一个字。

“不缺?”

“不缺!”

林含秋轻轻出了口气,“我怎么听说,你跟别人合伙做买卖被骗了。”

满屋子的凉气,压不住倪瑞宝往外冒汗。

林含秋这个女人太精明了!长成那样,就该被老爷们娇藏在屋子里,偏偏一府的老少爷们都不如她。自己的爹在林含秋面前乖得像兔子,被林含秋赶出府的庶兄庶弟们,滚蛋的时候连句狠话都不敢放。

倪瑞宝对林含秋又爱又恨又怕。倪家少不了她,他们虽然年纪相仿,他这辈子却只能管林含秋叫母亲,明明被她压得死死的,他却心甘情愿地依顺着她。林含秋某日若给他个好脸色,倪瑞宝走路都能笑出声。

自从和林含秋成了一家人以后,倪瑞宝总想在她面前来个一鸣惊人,可惜他不是做生意的料,这回拿了夫人赵氏的陪嫁做茶叶生意,又是血本无归。他是倪家公子,就算被骗了也不能认,这事林含秋怎么知道的呢?

倪瑞宝厚着脸皮反驳:“这是谁在造谣?有本事骗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林含秋见他不肯承认,还是靠嘴皮子卖弄本事,不耐烦道:“就这样吧。”

倪瑞宝对自己没啥信心,怕与她待久了真露馅,忙起身对着林含秋温声细语:“您别信那些歪三倒四的胡话,我虽然没什么才干,也不会给倪家丢脸。母亲珍重,儿子告退。”

嬷嬷在倪瑞宝走后回到林含秋身边,“夫人,汤药凉了,再煎一剂吧?”

林含秋道:“明日让倪管家亲自去一趟衙署,就说银子找到了。派人跟着公子,还有他身边那几个人。”

嬷嬷领命后,林含秋让她拿走汤药,吩咐往后也不用再煎了。

她的陈年心疾,已经有人可解。

一清早,捕快们挂着黑沉沉的眼圈,坐在灶房边上的屋子里稀溜溜喝粥。

昨夜连轴审问倪府疑犯,啥都没问出来,和原本的预计相差很大。倪府的账房或护卫都沾着金贵,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动刑逼问,这么一来捕快们都很被动,搞不好又得杜司务亲自出马。

暗中希望有所表现的捕快们,打算吃完了再加劲搏一搏。

不料辰时后,倪钧亲自带着谢礼来衙署撤案了,引起了不小的反应。衙署上下几十人很快都获悉倪家的银子已经找到了,其中最失落的当然是打算借着大好机会立功的捕快们,为倪家解了难是多大的面子,赶明儿论升职肯定是头一份。

案子一撤,捕快们像一脚踩了空,像当了回蒙眼的驴跟着瞎溜圈,心里没法痛快。

还好倪钧不是空手来的,给他们每人送了匹绢布,让那些只能空手围观的给羡慕的……丁方水的两只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回到档房里,办公事的桌椅都倒了霉,十几条腿被丁方水踢得倒来倒去。丁方水这里有情绪,王齐恩作为他的‘头牌聆听者’肯定没法清净。

丁方水踢完了桌子往那儿一靠,喇叭嘴就开响了,“哼,蒙谁呢!后宅里锁的银子,说丢就丢了,说有了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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