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3)

夜色慢慢地深沉,自从顾氏走后一直闷闷不乐的严汐独自站在庭院里,对着皎洁的月亮发呆。

以前,有好多次,她和伊行哥哥躲在屋厦后头,对着月亮玩猜谜的游戏,定一句诗或一个人,从提问和回答里找出线索。当传来大人们寻找的呼喊声时,他们会手拉着手屏住呼吸,绝不可以被发现,一次也没有被发现。现在回想,多半是父亲有意的纵容吧。

荷宣挽着一件披风走到严汐身后,打开放在她肩上。

“我知道,不可以生病嘛,风寒,咳嗽和头疼,它们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严汐微微低头,看着荷宣打趣。

荷宣记着顾氏的嘱咐,轻声道:“小姐,要不要打听一下婶夫人说的这位赵公子?”

严汐抬头看向虚无的空中,轻轻吸了吸,“荷宣,你有没有闻到?”

荷宣跟着用力吸了吸,淡淡的好像有,再感觉一下,“小姐,是桂花吗?”

“你也闻到了对不对?”严汐笑起来。

“恩,我最喜欢桂花了,还有桂花糕。噢,小姐,这个一定是从南边那片林地飘过来的。”荷宣机灵地猜测道。

“你说的对。”严汐从不吝啬夸奖她。

荷宣一脸幸福地挨着严汐近了些,主仆并肩站在月亮下面,周身绕着浮动的银光。这无限美好的一幕,尽数落在王齐恩的眼里。

他站在荒草丛中一动不动,已将魂灵贡献出去,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活物。一只图谋母鸡的黄大仙撞在他的脚踝上,吱吱叫着逃走,不远处漆黑的前堂里,鲁瞎子在母鸡们的陪伴下呼呼睡去。

王齐恩因为‘赵公子’的出现十分失落,痛苦的感觉像无处宣泄的水流,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生活不过是一忍再忍,逼着自己做到满不在乎,王齐恩想:也许可以为严汐去采一束芬芳的桂花。

在他还能陪伴她的时候。

第3章 叁

王齐恩醒来的时候,鲁瞎子屋里的鸡还没打鸣。王齐恩昨夜睡前一直在想桂花的事,这个打算似乎潜伏在他的身体里,像神秘的指令,让他在准确的时辰醒过来。

和严汐‘相处’近一年,王齐恩知道她很喜欢花。应该是独自生活的原因,除了去书局,严汐几乎从不出门,只从荷宣和堂妹口中听说外面发生的事情。

王齐恩看得出来,严汐并非不想做那些有趣的事:去郊外踏春,坐着画舫游河,像堂妹严婷一样跟着母亲赴宴访友。她心里有种特别的孤独。

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衣裳,王齐恩走出小屋时觉得月光格外明亮。按照事先想好的那样,他垫着石头从西墙爬出去,为了不惊动鲁瞎子和鸡群。

走出巷口,王齐恩沿着狭窄的道路继续向南,再经过两条小巷后就是郊野。

石板路到这里变成了羊肠小道,小道两边是稀稀拉拉的菜地,远近黑洞洞的影子是零散的树木和土丘,横流过的沟渠里水声响亮,甜美的桂花香气正从更远的地方飘来。

走到和城墙相连的野林地附近时,王齐恩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嚓,嚓,他因此一动不敢动,寒毛竖立。

奇怪的声音忽然停住,有人在林子里看不见的地方咳了口痰,噗地吐在地上。王齐恩不敢再发出动静,紧靠着一棵树向林子里寻找,在声音指向的地方,稀疏的树木间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在左右晃动。

没过多久,有两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一路嘀嘀咕咕。

王齐恩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从他们的对话里透露出的意思,似乎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林子里。

等这两个人走远了以后,王齐恩又在树下等了一会,才慢慢走出来。

野林地里风声寂静,仿佛啥都没发生过,王齐恩暂时忘记了他是为采折桂花而来,好奇地朝他们待着地方走过去。

王齐恩找到了被叶子盖起来的挖掘痕迹,他那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简单执着,算是有了结果。

王齐恩跪在地上,把松软的土壤全部刨出来后,在坑里摸到了一只两尺宽的木箱。箱子很沉,王齐恩扫去泥土打开盖子,明晃晃的银锭在他的触摸下发出‘咯嗒’的撞击声。

虽然王齐恩心里有所准备,一时间也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从树顶上透出的天色亮了一些,公鸡憋足了劲打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王齐恩有点慌张,对着满箱子的银锭认真地想了想。

从刚才那两人的样子看,似乎不是善辈,这箱银锭的来历非常可疑。如果银子是偷来的,能拿得出这么多现银的人,肯定是城里的大户……这样很有道理又毫无用处地想了一会后,他终于稳定了心情。

偷拿别人的银两据为己有,这种事情王齐恩连想都不会想。如果确实有人丢了银子,应该很快就会向衙署报案,杜司务会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王齐恩毫不犹豫地盖上了木箱,把挖出来的土填回去,再盖好树叶。这时的他,满手满身都是泥土,真是十分狼狈。

趁着天色未亮,王齐恩很快离开了那里。

半上午的时辰,天热得人脑袋发晕。

丁方水在和役头李来有喝茶闲聊的时候,也没忘记督促身后的王齐恩,“王录事,李公要的东西你找到了没有?”

李来有挺不好意思的,“唉,这份东西应该我自己找出来才对,倒麻烦王录事了。”

丁方水摆摆头,“你跟他客气什么,年轻人不多做点事,怎么能学得会呢?自古到今,甭管木匠还是瓦匠,哪个不要苦个三年五载才能出师……”

李来有陪着笑笑,心道:王录事是正经聘进来的读书人,坐在这里也有三载,您这么刻薄他真的合适吗?李来有也不想占王齐恩的便宜,挡不住丁方水生拉硬拽地要送人情。

王齐恩压根没听见丁方水的话,对着半尺厚的卷宗,很难像往常那么专注,眼神一恍,心思就飘到野林地里去了。那箱银子还在吗?会不会被别人发现?

就这么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王齐恩总算找到了李来有要的东西,丁方水一手接过去赚足了人情,回头又埋怨王齐恩手脚蠢笨。

到了中午,衙署里的人都聚在灶房边的大屋子里吃饭,丁方水发现少了十来个人,当然要问问。

知道的人告诉他:城西倪家不久前派人来报案,说昨天夜里遭了贼,丢了不少银子。

“谁这么大胆子,敢去倪家偷东西!”丁方水显得很气愤。

“不该偷倪家,合着该去你们家?”

“嗨,怎么跟你丁大爷说话呢!”

屋子里的人都嘿嘿地笑,只有坐在桌角边的王齐恩没有出声,如果那是倪家的失银就说得过去了。

城西倪氏的富贵,不止是青屏郡,在整个东五州也没谁能比得上。郡守肖大人日常对待倪氏像供奉祖宗菩萨,倪府发生了这种事,肖大人一定会派杜司务亲自去办。

城西那头,杜竟平正头顶着午时的骄阳,带领一队捕快赶往倪府。侦察盗案用不着‘一整队捕快’这么大的阵仗,过于隆重的人数完全是肖郡守为了表示重视的特别安排。

杜竟平在青屏郡数年间,去倪府的机会屈指可数。这样的富贵之家不会疏于保护自己,据说倪府的护院和侍卫都是重金雇佣,每个都能说出一点令人刮目相看的来头。所以,这突然冒出来的失窃案,似乎没那么简单。

捕快们沿着青砖碧瓦的高墙走了百十步,依然看不见倪府的门楣,偌大的府邸横竖占了整整四条街,非同一般的气派让常人看过一眼,就先矮了三分。

大概是料定他们即刻就会到,管家倪钧亲自在大门内等着。杜竟平轩昂的身姿刚一出现,倪钧立刻走到阶下相迎,礼让这气派的一队官人进府。

杜竟平抬手制止,问倪钧:“失窃是昨夜几时的事?”

倪钧和杜竟平虽无深交,以前在许多场合里也曾见过,还不至于被他可怕的右脸吓着,目光沉稳道:“大约在丑时,守夜的人子时去巡视的时候,库门还是锁着的。”

杜竟平又问:“府上有几处出口?”

“五处,每日申时正点落锁。”

杜竟平道:“请派人带我们去看看。”

倪钧对随行的仆从递了个眼色,那人很快带着人来。不用杜竟平分派,捕快们各自跟着散开了。

倪钧正想请杜竟平去里面坐,杜竟平却道:“有劳您也陪我四处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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