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2)

像一段固定距离上移动的小点,越接近熟悉的南城,王齐恩越觉得高兴。

他在心里将严汐想象成:在等待他归来的家人,这绝不是一种亵渎。事实上,在和严汐的‘朝夕相处’中,王齐恩很难克制这种想象,只是一段轻飘飘的白日梦,想象他能在庭院里陪着她看书,给她种一些喜欢的花,甚至为她盘起长发……在这些想象里,严汐对他笑得很美,而且喜欢和他在一起。

“王大人!”

街对面有个姑娘在向他招手,王齐恩立刻满脸通红。

那是马家豆腐坊的女儿,王齐恩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许听到过又忘了,总之这个方脸大嘴的姑娘和丁方水一样喜欢戏弄他。她总是毫无顾忌地当众叫他‘王大人’,让只是小小录事的王齐恩觉得尴尬,并且她还会提着一块水豆腐跟上来,硬要塞给他。

两颊绯红的王齐恩加快了步伐往前,不久后回到位于篾竹巷尾的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青屏郡。

第2章 贰

篾竹巷在街道延伸的最末端,城中最繁华处五丈阔的大路到了这里,只剩几块窄窄的石板,巷子里的房屋都很低矮,像一丛丛难以见光的菌子。

王齐恩的房东姓鲁,是个瞎子,每天待在家里守着十几只鸡,靠卖鸡蛋和房租生活。

鲁瞎子坐在暗黑堂屋墙边的旧椅子上,睁眼‘瞧’着王齐恩道:“你回来了?”

“恩。”王齐恩像往常那样简单地答应,正要绕过咯咯叫的鸡群,又被鲁瞎子的话音拦住了,“今天有人来送口信,说你姑母说夏稻收成不好,家里交不出税钱,让你看着办。桌上的腌菜是带给你的。”

“恩。”王齐恩朝看不见的鲁瞎子点了点头,拿上那只腌菜罐子,在家禽酸臭的气味里推开后院的门。

比天井大不了多少的院子里杂草丛生,挨着西墙有间小屋,门上没有锁,挂着一根简单的搭扣,露着掌宽的门缝。

王齐恩摘下搭扣走进去,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坐在床边考虑姑母提出的要求。

王齐恩三岁那年,爹因为恶疾过世,娘在不久后抛下他离家出走,村里人都说她和那个货郎早就有了来往。王齐恩从此跟着姑母生活,那时姑母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后来又多了四个。

关于儿时的记忆,王齐恩只记得在开饭时争抢的情形,伸向瓦锅的十几只黑乎乎的小手,每张脸上都是同样凶狠的表情。

因为娘与人私奔,村人们看王齐恩的眼神总带着异样,也不许家里的孩子和他来往。王齐恩在寂寞中学会了自言自语,他能模仿身边的每一个孩子说话,惟妙惟肖,这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某天,一位私塾先生路过村子时,偶然发现了王齐恩模仿声音的本领,并引以为奇。

获得先生赞赏的王齐恩,后来跟着先生学会了识字,写字,更多是出于向先生报恩的心态,他学得十分认真,但也仅此而已。

精进学业或考学需要很多钱,王齐恩也没有了不起的雄心和志向,被生母抛弃的自卑,让他不敢奢望能成为杰出的人。

问题回到姑母的要求,自从进入衙署后,王齐恩承担的期望,远超过了小小录事的身份。所有姑母和表兄弟妹们相关的事情,他都必须倾囊相助,因此过得十分窘迫,三年来没有为自己攒下一两银子。

这次要交的税钱,看来只能预支月饷送回去,才能让姑母满意了。

想完这件事,王齐恩走出低矮的屋子,站在高高的东墙下,从一个小洞里向那边窥视。

只隔着一面墙,却是不同的世界。没有杂草和鸡叫声的优雅庭院,严汐穿着半臂纱裙,披散的长发上系着一根可爱的粉色绸带,她坐在芙蓉树荫下的秋千上看书,一双晶莹小巧的裸足踩在洁净的青石上,偶尔踮起足尖,轻轻一荡。

婢女荷宣就在距离严汐不远的地方,膝上放着一只笸箩,几缕彩色的丝线在荷宣的手指间穿梭,打结……她忽然停下,抬头看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进来。

孩子梳着两只抓髻,穿着短打衣裤,结实的胳膊和长腿显眼地露在外面,站住行礼道:“阿宣姐姐,婶母夫人来了。”

“快请夫人进来。”荷宣站起身,收好东西。阿顺口中的婶母夫人是严汐的婶母顾氏,荷宣想起,婶夫人上次来的时候就露过口风,说要给她家小姐提一门好亲,难道今天是为这个来的?

严汐听到了荷宣和阿顺的对话,合上书后滑下秋千,荷宣见了大喊一声:“小姐,石头地上有多凉,冻着脚心要生病的!”

“站一下,就病了吗?”

严汐柔柔一笑,故意慢吞吞地趿上鞋子。

荷宣跑过去,跪在地上握住玉雕般的小脚,从怀里掏出帕子,仔细地擦干净脚底后再替她穿好绣花鞋,两只皆如是。

“怕了你了,往后我便乖一点。”

严汐一手卷着书本,弯腰挽住荷宣,拉着她往屋里去。

“这怎么是怕我呢?小姐你每次生病都很难痊愈,染上了风寒就会咳嗽,咳得久了又会头疼,头一疼晚上就睡不好,这么一样叠着一样,每天吃的苦药比饭食还多,别人看着都会心疼啊。”

“只是光脚站了一下,你就能说出这么多道理,阿宣,你以后的相公必须是个非常耐心的人。”严汐得出了一个结论。

“小姐!”荷宣不满地抗议。

“好啦,婶母进来了。”严汐笑着哄她,荷宣回头一看,婶夫人是自己来的,连个仆婢都没带。

严汐向婶母行礼,和顾氏坐在厅里说话,荷宣手脚利索地摆好茶点,站在严汐身后。

顾氏的个子不高,眉眼都很耐看,只是嘴大,笑的时候像裂开了面孔。她为人十分和善,三个女儿里只剩最小的严婷还没嫁人,那姑娘平常也爱来找严汐玩,今日是去了外祖家还没回来。

和荷宣想的一样,顾氏问过严汐日常起居的闲话后,果然提起了议亲的事。

严汐已经是个孤女,婚姻大事当然要由婶母放在心上。不用顾氏自夸,侄女的样貌品德无可挑剔,不过这孩子的性情外柔内刚,从小书读得多了,自有自己的主意,却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顾氏这趟要说的亲事是赵氏的一门旁支,对方是家境富裕的独子,跟着父亲在做丝茧的生意。赵氏宗族凭借赵格在朝廷里的声望水涨船高,青屏郡哪家女儿不想嫁给赵氏?顾氏对这个机会是很满意的。

严汐听后,拨弄着腕上的一颗玉珠子。

顾氏不明白她的意思,暗暗在心里叫起了小祖宗,等了半天才问:“囡囡,你实话告诉婶母,愿不愿啊?”

严汐向婶母笑笑,摇摇头。

顾氏哭笑不得,也不觉得自己是白费劲,温声道:“这件事你要听婶母的,人家是看重你爹旧日的好声望才请人来议亲,这不比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家要好?你是聪明的孩子,再仔细想想。”

俄顷,严汐跟在顾氏身后,相送到内院门口,再由荷宣送她出去。

顾氏边走边嘱咐荷宣:这件亲事难得,要多劝劝严汐,荷宣忍不住嘀咕:“婶夫人,小姐的心思您不知道吗?”

顾氏停下来,叹了口气,“她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可是不成啊!你听不出我刚才话里的意思吗,趋炎附势的人家不就是姓夏的?囡囡的爹在时自然没话说,人一走茶就凉,本来有意的婚事从此绝口不提,真的让囡囡嫁进夏家,我和她大伯也不能放心。”

荷宣心里有点发堵,“婶夫人说的都在理,可小姐和夏公子青梅竹马,不可惜吗……”

顾氏把脸一沉,“可惜又能怎么办?我听说夏老太爷想聘赵格堂弟家的三小姐做孙媳妇,人家要攀高枝,囡囡这棵小树可受不起,咱们也不稀罕。你在囡囡跟前伺候,别戳着她往偏处想,该怎么办心里要像明镜似的才行。”

“奴婢哪儿敢戳着小姐往偏处想啊!婶夫人放心,奴婢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荷宣一边保证,又有点发虚。她只盼着小姐高兴,小姐如果不高兴,议亲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让她守着小姐呢。

送走顾氏,荷宣顺便去了趟厨房,天气热的时候时严汐胃口不好,荤腥都不沾,只爱喝鸡汁勾的莼菜羹。

她见厨娘樊嫂已经做好了汤羹,正搁在纱罩里放凉,二话不说回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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