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17)

荷宣难以置信地重新看了一次,根本不像同一个人啊,而且只是这样看个侧脸,她家小姐怎么那么肯定?

“怎么样?没错吧。”严汐问。

荷宣决定同意,她家小姐高兴最重要。

王齐恩的右眼忽然一阵狂跳,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老师曾经告诉他:如果有人在远处念叨你,眼睛就会跳个不停。王齐恩想:或许是姑母在催要银子。

对于严汐正在周记书局的阁楼上念叨他的可能,王齐恩根本想不到,虽然严汐获得书局的逸闻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城郡,王齐恩对此也一无所知。

重阳后,他还过着白天上值晚上扛包的生活,很少能见到严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快乐。偷偷看着严汐的他,没想到也会被她悄悄看在眼里,以这样的相遇开始,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走。

为什么她觉得他需要照顾?因为严汐的体贴感到高兴时,王齐恩总是在反省。如果能在相遇时展现出杜司务那样的钢骨气概,应该才足够得体。可是他脸热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并且几乎说不出话,王齐恩每回想一次就沮丧一次,如果这样还没有改正的觉悟,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怎样改掉紧张和脸红的习惯?王齐恩想了很久,决定从大声说话开始。码头上的搬工们,每一个的嗓门都大得惊人,脸红对他们来说是星星那么遥远的事情。

于是每晚从码头回城的路上,王齐恩会一路大声的说话,其实只是背书。他发现,大声说的话越多,连笑一笑也变得更容易了。在夜色中露出愉快的笑容,希望下一次见到她时可以从容地这样做。

右眼还在跳,王齐恩揉了揉眼睛。

“王录事!”

丁方水慢声慢气地喊了一嗓子,半侧过身道:“去年肖大人送呈州令大人的秋收奏报,你去帮我找出来。”

“你说什么?”王齐恩响亮地反问。

丁方水左耳里震得一嗡……这家伙,在存心和他作对呢!

最近王齐恩的嗓门越来越响,腰板越来越直,见到熟悉的人会露出紧绷绷的微笑,这些变化让丁方水很不踏实。他使唤了王齐恩三年,王齐恩像件顺手的工具,丁方水不喜欢他有任何改变。

“去帮我把去年的秋收奏报找出来。”

从成堆的旧公文里找出一张或许还在或许已经不在的纸头,丁方水用这种苛刻的命令来验证自己的地位。

王齐恩沉默地想了想,站起来。丁方水看着他慢慢走出去,心里十分舒坦。

档房北边的一间屋子里存放着郡署几十年来的旧公文,平常有什么都往里面一堆,并没有合理的记录和分类。

昏黄朦朦的屋子里有股呛人的灰尘味,乱七八糟地放着几十堆东西。王齐恩先挨个看了一遍,然后从某处开始,单膝蹲下开始翻检。

灰尘扬起灰尘,粉面似地在一片昏黄中滚动,王齐恩垂长的眼睫上担了一层尘绒,像青麦间未融的初雪。默默无声的专注中,他翻动纸张的右手忽然一僵,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第16章 拾陆

‘沙沙’翻动纸页的声音,持续地在青屏郡存放多年的公文堆里响起。

灰色的王齐恩和陈旧的环境连成一体,心灵深处的兴奋和不会放弃的意念陪伴着他,在憋闷杂乱的屋子里努力了近两个时辰后,早已错过了中午的饭点。

王齐恩像缓慢前进的蚯蚓,在他经过的身后,乱糟糟的册纸堆们跟修剪过的苗圃似的,都拥有了整齐的新面貌,而他付出辛苦和耐心的结果,只是一叠薄薄的手迹。

撑着酸疼的小腿站起来后,王齐恩松了口气,用空闲的那只手背揉了揉发痒的脸颊,走出库房。

两丈远外的档房门口,丁方水正在送客,满满的得意之情让他看起来格外生动,腮边干面似的褶子都要随风飞起来了。

来拜访丁方水的是位外埠官员,他从某种途径听说肖郡守身边要调任一名文书后,来为在刑房做记事的侄子走走路子。丁方水身为账房,有很多见到肖郡守的机会,请他帮忙说几句话是行得通的。

两个并不常见面的人在档房门口投入地互相恭维,恋恋不舍地道别,黏糊得像不愿错过每一句话的恋人。

王齐恩的出现干扰了他们的表演,丁方水和对方交换了心知肚明的小眼神后,收敛地分开了。看着灰头灰脸的王齐恩和他拿的东西,丁方水觉得很满意,为了完成他的命令,王齐恩竟然连饭都不吃,还挺让人意外的。

想到刚收下的礼品还在桌上摆着,丁方水抢先一步进去把东西收好。

王齐恩拿着那叠手迹回到自己的桌边,仔细地夹在一本硬皮簿子里,丁方水挺开心地问:“找着了?”

王齐恩握着脏兮兮的手,摇摇头。

“没找到?你刚才拿的不是吗?”

“不是。”

王齐恩简单地回答他后,转身出去洗手。

丁方水站在那儿非常狐疑,马上走过去在王齐恩的桌子上乱翻起来。

他找到了夹在簿子里的那叠纸,并不难确认,纸页陈旧发黄有股子库房的气味……竟然是,丁方水皱起眉头。他发现王齐恩带回来的,是前任郡守严朴文的手迹:每逢年节时写的与民书,一些公务上的诗作,还有闲笔游记。费力找这些干什么?

太难以理解了,要拍马屁该挑肖克章的手迹,在死人身上花力气有什么用?丁方水心里一阵忌讳,烫手似地扔了那叠东西,老不高兴地回去坐下。王齐恩怪怪的样子让他很不痛快,丁方水感觉这是种挑衅。

不久,王齐恩回来的时候看见严汐父亲的手迹散落在桌子上,当然明白是谁翻乱的。他生气,又厌恶和丁方水纠缠,默不作声地整理好那些东西,所幸没有损坏。

街对面书局后头的阁楼上,严汐气呼呼地趴在窗台上,穿过柳树,落在乌黑木窗里的目光还有点伤感。

这是她第一次以新东家的身份来书局,因为不想给伙计们留下行事随便的印象,所以有意待得久一些。

在她认出那个不知名的年轻署员后,他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一直也没回来。就在严汐准备回家的时候,他忽然又冒了出来。

严汐很吃惊,他像刚在灰堆里蹭过痒痒的猫,浑身都是尘土,还是那种认真又茫然的表情,把什么东西小心地放在了一本簿子里。

而荷宣讨厌的那个大爷,用一种讨厌的德性责问他,就像他犯了重大的过错。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忍耐着,严汐忽然觉得难过,不知不觉把心思都放进了那扇窗户里。

等他走后,严汐看见那个大爷开始乱翻他的东西,找到他小心放好的那叠纸张后又随便扔在了桌子上。严汐生气了,她没见过这么可恶的人。

荷宣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家小姐有点气呼呼地趴在窗台上,跟只要冲出去扑老鼠的猫似的……

“小姐,轿子已经到了。”

荷宣边说边发现:她家小姐还在盯着那扇窗户看。唉,整天大门不出的小姐,从来没有机会对着外头东张西望,那么丑的一个大爷也看得下去。荷宣不知道王齐恩已经回来了。

“阿宣,那个大爷在欺负他。”严汐回过头,眼里传递出气愤又委屈的情绪。

“……”

荷宣弯腰一看,原来是她家小姐认定的‘完全不像公子’回来了,他静静地坐着还是那样,看不出来受了欺负,就是有点脏。

严汐发现她不明白,描述道:“阿宣,刚才那个大爷对他很凶,乱翻他的东西还这样一丢。”严汐模仿丁方水的样子,挥动右手丢出一团空气。

王齐恩对荷宣来说是陌生人,她十分公允地说:“小姐,也许是他做错了事情呢。”

“肯定不是他的错,”严汐冷静地慢慢道:“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抱歉,而是忍着生气。那个人去翻他的东西之前连想都用不想,说明以前经常这样做,再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就更过份了,那个意思是:我就是喜欢欺负你,怎么样啊?”

她家小姐好聪明!荷宣都要拍手了。

重新看了看王齐恩后,荷宣道:“小姐,就算发生了不公平的事,我们也没有办法过问。而且那位公子并不是孩子,他肯定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严汐有点迟疑,“可是他很害羞,如果别人很凶,他会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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