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撇撇嘴,翻出半块白眼,“哎呀,这早上还是阴天呢,下午又出日头了,我最恨这种鬼天气。太阳啊太阳,有本事你就在云后头躲着别出来啊。”
陶氏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听着这些风凉话脸色都变了,最后肖克章的夫人丁氏好心打了个圆场,大家才又往前走。
长辈之间的不痛快,小姐们的关心有限。严婷和夏付蓉左右围在严汐身边,悄悄问她见面的事,严汐不肯说,急得她们跟小麻雀似地喳喳叫。
夫人们那里,顾氏虽然连看都不看陶氏,陶氏已经达成所愿。这次大家都看见她受了委屈,再论起来夏家就不会那么被动。
不久到了别院大门附近,各家候在外面的马车都看得见了。陶氏忽然心里一惊!
她想起儿子伊行说要来见她一面。伊行在外面等着,要是她和顾氏,严汐一块出去,伊行和严汐肯定会遇上。好不容易冷了这些年,让伊行专心修学,要是他看见严汐长成了这样的美人,心思不就又乱了?
陶氏当机立断,匆忙对丁氏她们道:有件东西忘记在客房里,要回去取。
夏付蓉听说还要再回去取东西,老不高兴地追问是什么?陶氏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紧张地带着她和几个婢女一起走了。
严汐觉得奇怪,后来想到伊行时才猛地醒悟。陶氏是不希望伊行见到她吧?所以带着夏付蓉避开,让她们先走。
屈辱的感觉带来一片灰暗,严汐无法再留住对陶氏残留的温存。人们因为某种理由这样做,又因为某种理由那样做,理由都是为了自己,与对象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从前的陶氏已经不见了,现在她只是陌生人。
伊行没有变,可他们之间还剩多少。
车轮单调地滚动着,顾氏每隔一段时间就感慨一次:“唉,倪夫人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严婷关心阿姐到底得到了多少价值的馈赠?顾氏在心里算计了一会,没有办法估计。
严汐乖乖地坐在那里,目光随着绣了花的茶色窗帘扬起又落下。远离倪府别院后,路变得不好走了,天色渐晚,道边的枝头上站着归巢的鸟儿,啾啾叽叽好热闹。
严汐想起黄兰树下的细棱窗里,一人一鸟,嘤鸣喈喈,清白无争。
第15章 拾伍
重阳后,严府罕见地有客上门,倪府管家倪钧亲自送来一只红漆匣子,里面是周记书局的房地契和近两年的收支账册。
严汐出面待客,兼着听倪钧说了半日生意经。
周记书局是老字号,日常经营有固定的规矩,掌柜和伙计都是十几年的旧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不多。不过严汐是深宅里的小姐,连简单的经营也没有接触过,林含秋特意嘱咐倪钧多说一些。
倪钧像教娃娃识字的先生,把经营中简单的道理都拆开来放在严汐眼前,其中最重要的是货和帐,让她尽量做到心里有数。
严汐想想他说的话,再看着写满了蝇头小楷的账本子,说不清觉得是难还是容易,既有审慎的压力也有活泼的好奇心。末了再想一想,倪夫人把这么好的一桩产业交给她,当然希望她能好好地打理,和那句‘守住勇气和智慧’的话放在一起,就能明白其中的用意。
倪钧见她沉思,以寻常女孩的态度去揣测,突然要放下清闲日子研究枯燥的账目,肯定会纳闷得很,笑着道:“严小姐不用觉得头疼,如果对生意有兴趣,周记书局是很好的入门途径,如果你不喜欢就那么放着,每年逢两季验收账目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打点。”
严汐笑道:“我从小就在周记书局里进进出出,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担心自己不够聪明,会辜负夫人的好意。”
倪钧道:“小姐这么说,我就知道夫人的眼光不错了。小姐不够信心时也可以想想夫人,如今她一人统管着倪家各地几百号生意,也曾经和小姐一样是个门外汉呢。”
严汐听了一笑,原来倪夫人那样自信的人,也是守着勇气慢慢走过来的。
“等小姐有了我这把年纪时,就会明白世事无需过份担忧,顺其自然就好。”
倪钧呵呵笑着,不久起身道辞。
荷宣送倪钧出府,一跳一跳地回来时见她家小姐还在翻那几本账册,眉头皱着。
荷宣不敢打扰她,坐在对面拿块软帕擦拭那只红漆匣子,等严汐看完后才问:“小姐,你真的打算学做生意?”
严汐合上账册,轻轻一笑,“我也不知道,倪管家说凡事都要顺其自然,书局那么好的地方,就算每天坐在里面看看书,也是件乐事对不对?”
荷宣点点头,“这倒是,那么多的书,一辈子都读不完吧。小姐,现在书局是你的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严汐道:“这件事要问问婶母的意思。”
荷宣一想,可不是嘛,就算待在书局里不是抛头露面,也得过了婶夫人这关才行。
顾氏心里记挂着这件大事,跟有感应似的,当天下午就来了。
坐在厅里看过契书账目,顾氏一声叹息:她知道书册不便宜,不晓得书局能赚那么多银子。严汐的大伯,她的相公总是在外奔波,跟只野鸭似地难见上面,也扒拉不回来这些钱。老天有眼,囡囡这辈子可稳当了。
严汐想问的话还没有提,顾氏先嘱咐了她道:“囡囡,你不要觉得麻烦,经常去书局里走走,多问问店里的事情。”
严汐有点意外,“婶母让我学做生意?”
顾氏摇摇头,“你是小姐,怎么能受那种苦!我是让你做个样子。倪夫人是有本事的人,肯定喜欢聪明能干的姑娘,书局里都是倪家用的老人,你多关心一些书局里的事,传回倪夫人那里也是个交代。”
婶母的想法里有些投机取巧的意思,严汐虽然不赞同,也知道婶母都是为了她好,这件事就有了定论。
挑了个晴朗日子,严汐穿戴得十分素净,选在书局开门前的时辰,第一次以所有者的身份走进周记。
店里提早收到了消息,掌柜,账房和六个伙计,两名仆役齐整地一排等着,见过礼后都报了名字,每人都毕恭毕敬地有问必答,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位新东家虽青稚,背后却站着夫人。
简单的几问几答后,伙计们就散了,掌柜留下来陪严汐熟悉各处。
从宽敞的前堂里走出去,严汐才发现书局后面还有一大片庭院和阁楼,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树木,角落里有两棵斜斜的红枫,整个回廊的基座是用白石雕刻的四季图,又厚又肥的苔藓趴在上面,像某种安静慵懒的活物。
严汐看见庭院的尽头还有扇隐蔽的门,掌柜周泉告诉她:再往后面走是厨间和伙计们住的屋子。
等周泉走后,严汐挑自己喜欢的地方和荷宣一起再去看了看,比如一间存放旧书的仓库,里面的书都有点残破,有些是严汐从没见过的孤本。她还喜欢阁楼上的一间小屋子,尖尖的形状,有扇尖尖的窗户,左右两面墙板上刻着古朴的花纹,靠窗放着一副空荡荡的桌椅,像一直在等着有人去坐下似的。
严汐伸手摸了摸桌面,才打扫过的没有灰尘。她笑着拉开那把椅子坐下,试了试扶手和后背,然后朝微微撑开的窗户外面看看:因为位置高,下边街上的行人看起来有些微小,蓬头的柳树近得伸手就能揪住叶子,对面衙署青黑的屋顶上站着七八只麻雀,个个一本正经地缩着翅膀。
忽然,严汐偏着头不动了,也不笑了,“阿宣,”她轻声地喊,听上去像怕惊飞了一只蝴蝶。
在另一间屋子里的荷宣听见后跑过去,严汐指着窗外的某个方向道:“你看那是谁?”
荷宣顺着指引用心一找,两株柳树间有扇黑乎乎的木窗,窗边坐着一个穿灰袍的年轻人,与他背对的是个样貌讨厌的干巴巴大爷……到底是谁?
迎着她家小姐意外之喜的目光,荷宣十分茫然。
“你看不出他是谁吗?”严汐很奇怪,“这么快就忘记了?”
“小姐,”荷宣为难地哼哼,“衙署里的人我怎么会认识呢?”
“穿灰衣服的那个,你再好好看看。”严汐提醒她,还是一副俏皮的神情。
荷宣又努力了一下,好累地摇摇头。
“他是我们在倪府别院里见过的那位公子啊,迷路的时候巧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