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黄姓女子见义勇为,一刀下去,把行凶男子劈倒在地。
救护车拉走,有人看到受伤的状况,有人自称了解内情……总之,都说不妙。
“靠,小丫头年纪不大,下手真黑。”见状者感叹。“我估计呀,活不成了。”
这“见义勇为”也是老百姓随口说的,并未最终定性。反正眼下,砍人的、卖身的,都被一股脑带走,来个拘留。
“大好青春,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有人咂咂嘴,替黄凛柔感到惋惜。“那女的还是刚搬过来的,造孽啊,把一这么热心肠的孩子给坑喽。”
……
款款永远是八卦的先行者,她自比插着天线的收音机。明海说,还是大锅盖比较贴切。
目瞪口呆,按住语音键,对明海震惊道:“我的天哪,你知道出事的是谁吗?上回还好没让你去!听我的真对。”
“……?”
“就盛盛姐!她那室友,那个饼干!”
……
明海知道了。
一个语音电话拨过来,款款激动得难以自持。“我心都要吓出来啦!明海,幸亏,幸亏啊!那天你要是去了……卧槽,我都不敢想!”
“怎么回事儿啊?”明海问。“打起来了?”
“不是,反正就,那人要那个那个,盛盛好像不让那个,那人就打盛盛,还说要杀她,结果那个饼干就下楼把那个人给那个……”
“哦……是这样。”跟着款款的思路,明海暗自梳理道。“那,挺仗义的嘛。”
“是啊!”款款两眼放光。“我本来以为她不是什么好人呢,这么一看,还真是有侠者风范。”
明海笑了。
“侠者风范”,从款款嘴里说出来,应当是极高的评价。她时时以“女侠”自居,行事自诩“江湖快意”。
大概又看到了什么新的消息,款款的小嘴嗒嗒嗒说个不停。现在的新闻,老是喜欢搞一些“神转折”。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叙述,明海眼前,不自禁地就浮现出那张写满“滚犊子”的脸来。
以前看过一张画,是国外某个大师的作品。明海不记得那位大师的名字,却记得那别具一格的画风。人物线条是流畅的,简单的,随意的。从头到脚,一气呵成,像是雨天的时候,打在玻璃上的雨滴。
自上坠下,一个连一个,无需任何外力所介入的自然。
像那些沙漠的照片,从天空俯拍。风吹成的一道道……“波浪”。
瓜子脸,单眼皮,细眉毛,大眼睛。
现在,都说她杀人?还“借机释放内心的邪恶”?
——不可能。
***
盛荷衣的问题较轻,早早被放出来,回了家。黄凛柔的事,她也想帮忙,可惜她的人脉,还没有广到那种地步。
唯一可以放心的是,那人没死。伤得挺重,但是没死。
一个男人,五大三粗的,姓黄的小姑娘能砍到他已经不容易,还“杀人”?哪儿那么轻松。
当时,她吓坏了。那人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往地上按,想咳嗽都咳不出来。
小姑娘不知从哪里飞下来,一个冲劲儿,把那人撞倒。旁边就是通往阁楼的木梯,他刚好磕晕了过去。
自己则缓了半天。
“报警吧,”黄凛柔边流眼泪边对盛盛说,“你报警,把我抓起来。我不敢打电话。”
——已做好被关押的准备。
——如预言所诉,她也成了施害者。
盛荷衣还处于迷糊之中,听到小姑娘又说:“你叫我声‘小黄’?”
“小黄。”
“……嗯。”
……
迟思赶了回来。
盛荷衣到家时,迟思正在扫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迟思,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氤氲”,她想。
明明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却宛若一团飘忽不定的迷雾。远远相望,便恍惚置身于山林之中。
再离近点,盛盛才明白这诡异气氛源自何方。是迟思的眼睛。
瞳色浅,仅此而已。
端详过,天生的,羡煞她这个美瞳大户。
也不笑,感觉是个很严肃的人呢。不过想想也是,把人家朋友坑了,任谁都开心不起来吧。
“对……对不起。”盛盛轻轻道。
迟思没作声,只是默默扫完了地。将扫把里的灰往垃圾桶一倒,端起窗台上的白瓷碗,喝起了水。
头发很长,发量很多,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
盛荷衣心情复杂。
“我不知道,你跟我道歉是为什么。”迟思淡淡道。“现在不用着急,着急也没用。”
——听起来,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盛盛快要哭出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方才如同赴死前的压抑也得以释放。“我很想帮忙,但是……使不上劲儿。”
“等着吧。”迟思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来。指了指摄像头,道:“这是开着的。她把摄像头打开以后才下楼。”
“要不要找个律师?”
“找过了。”
“……啊。”
又问起黄凛柔的家人,迟思没有透露太多。只说父母都不在了,亲戚也相当疏远。
流浪儿一个。
——是世上最不缺的飘零人。
……
陈年旧事,断然逃不出好事者的手掌心。
六年前那桩案子被翻了出来,红极一时的预言贴也被重新顶起。
围绕此事,有骂战的、有许愿的,有趁机发算命广告骗钱的。
也有组织网友为黄凛柔加油的文章,只是很少,很少。
杀人犯的女儿,人们愿意去讨伐。
被害人的女儿,人们愿意去怜惜。
但当同时具备这两种身份时,她成了恶意的宣泄口。
在六年前。
她挺身而出时,亦逃不出恶毒的推想。
黄凛柔是谁呢?没人在乎黄凛柔是谁。
……
“我不养,我害怕。遗产又没我们份儿,这事儿谁干不是吃力不讨好啊?”
“看见她我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呜……”
“别像个癞皮狗一样蹲在我家门口不走啦!你蹲这儿也没用!”
“要不,我们养?太可怜了……不不不,柔柔啊,你去孤儿院吧,那里有很多小朋友跟你玩……”
“十一岁的孩子已经不小啦,烫手呀……”
……
“我求你了,别给我家惹麻烦好不好?这五百块钱,给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自生自灭吧,碰见什么那都是你的命!你妈命短,你爸也活腻了!丫头,不是我心狠,你也不能挑软柿子捏吧?我家养不起你,走吧,啊。”
……
回了家一趟,没人来收拾,值钱的已经被几个继承人搬空。
除了黄凛柔。
邻居因为害怕,在事情发生以后,便纷纷迁出。墙上生了霉点,混着发黑的血迹,很潮,很难闻。
——黄凛柔是谁呢?没人在乎黄凛柔是谁。
第 7 章
2019年7月28日,中伏第七天。
最近雨水都很少,太阳毒辣,阴凉处也难躲炙热。日日皆是三十九度以上的高温,热到连盛盛也不再化妆。
左右家里就三个女人,谁怕谁随意?
谁又把目光放在谁的身上呢。
黄凛柔瘦了许多,最近喝水太少,嘴唇有些起皮。唇膏涂下去,膏面划出深深的一块凹痕。
心疼。
白背心、灰裤衩,从头到脚一身老头装扮。头发也剪短,像个假小子。
进发廊之前,想剪成上野树里。出发廊以后,彻底变身犀利哥。
客厅里摆了个纸箱,秋冬的衣服卷成卷,齐齐铺在里面。迟思帮她挑着毛衣,嘀咕道:“不用拿这么多吧。”
黄凛柔一笑。“舍不得我呀?”
“嗯。”迟思点点头。
没想到会获得一个如此实在的答复,黄凛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她道:“又不是不回来。”
“小孩长大了,就会遇见喜欢的人。遇见喜欢的人,就再也不回家了。”
迟思在一旁信口开河。
“我东西都在楼上呢……”黄凛柔开始撒娇。“要你给我看着呀,不能让别人进我的房间、动我的东西呀。”
——后面这句,她说得很小声。
说罢,往迟思肩头蹭了蹭。
好久没有近距离看迟思,她黑了些、柔和了些。或许是今年特别热吧,黄凛柔想。把思思都给晒黑了。
迟思起身,回房间拿了一个布袋出来。再次坐回到黄凛柔身边,袋子打开,是个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