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罚跪、劈柴之类的都是小意思。
比如下雪天,让阿暖跪在她寝殿外头守夜。
大冬天,让阿暖去冰河里洗衣服。
夏天,让她手捧着冰块给她去去暑气……
她想着法折腾阿暖。
三年下来,她估摸着,阿暖不死,也离残废不远了。
不曾想,斜斜杀出个十皇子。
裴氏知道,要不是十皇子暗地里寻医问药,阿暖怕是早就死了。
想到这儿……裴氏突然想起一事。
“走,去阿暖的院子。”
裴氏带着大丫鬟春月、秋实来到阿暖的院子。
这个院子连柴房都不如,好赖柴房还有个名字。
而这儿……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称它为……阿暖的院子。
这里是王府最偏僻的角落,王府再喧嚣也传不到这儿。
此时,丁香花开得正好,院子里零零落落掉着些丁香花瓣。
院子一角被整理出来种了些青菜,正翠油油冒着新长出来的嫩叶。
院内有张石桌,四个小石凳,窗檐下堆着些杂物。
门墟掩着,静悄悄的,不知阿暖在里面做些什么。
闻着丁香花甜香的味道,裴氏忽然觉得这间小院整修一下,也是个不错的所在,难怪阿暖会选了这里。
阿暖还不知道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在用自己做的药膏敷腿。
见王妃来了,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给裴氏见礼。
几年来,裴氏想着法折腾她,要说阿暖一点不恨裴氏……那是不可能的。
可自从半年前,见到了那一幕,连那点恨意都没了。
她不知裴氏今天前来,又要怎么折腾自己,闭了闭眼,没准今天,就要给丁香花做花泥了。
裴氏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破败不堪,既不挡风,也不避雨,散发着一股子霉烂的味道。
虽然这几年,她一直苛待阿暖,却没换了她的住所。
半年前,阿暖突然自请搬到这间破败的小院。
这里,当然不能跟阿暖以前的住所相比,她没有不允的。
当时没有细想,现在想来,阿暖跟炎钰的关系,似乎是从那时起了变化……
裴氏看了一圈,在阿暖刚刚上药的圆凳坐了下来,这儿……也只有这么一张斑驳不堪的圆凳。
裴氏坐下后,没有马上说话,阿暖低垂着头,也不言语。
屋里就这么静寂着。
不知过了多久,裴氏终于开口了:
“王爷心里的女人是谁?”
阿暖猛然抬头,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裴氏开口的第一句,竟然问的是这个。
她垂下眼敛,摇头道:“奴婢不知。”
裴氏歪头仔细打量阿暖,素麻布罩裙,头上用一根木簪子挽着头发,头发微微泛黄,肌肤略显苍白,下盘不稳,却努力维持着身形的挺拔。
“阿暖,那碗药是王爷下的,对吗?”
裴氏的第二句话更让阿暖心惊。
她不知裴氏今天怎么了,炎钰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她今天很反常。
阿暖头垂得更低了,动了动唇角,低低道:“奴婢不知。”
“阿暖,三年来,代人受过,不委屈吗?”
阿暖的眼睛涩得厉害,能不委屈吗?
为了她没做过的事情,受折辱、羞辱,还没了一个孩子,她怎能不委屈!
可她的事,又怎是委屈二字能说清楚的。
“我虽苛待你,却没换了你的住处。半年前,你自请来到这儿,是想避开王爷,对吧?”
阿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这个问题,她同样回答不了。
裴氏没指着阿暖回她的话,自顾自道:
“半年前……是你跟王爷从秋狩回来的那次,秋狩上发生什么事了?你下定决心要跟王爷生分?”
阿暖还是不说话,秋狩上的事吗?她真希望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至少,她会以为,她的付出是值得的。
她是谁?
“刚开始,我以为你下药拿掉我的孩子,是为了世子之位。可就算你先产下王爷的长子,以你的身份,世子之位也不可能是你儿子的。”
裴氏顿了一下:
“后来,我想或许是你跟王爷的情分,王爷不愿我生下他的长子。所以,才假借你的手拿掉我的孩子。”
提到孩子,阿暖心中一疼,裴氏拿掉的,是她第二个孩子。而第一个,是炎钰亲手端药给他喝的。
他说,裴氏还未进门,如果这时有了孩子,裴氏不会允许自己和孩子活下来的。
阿暖闭了闭眼,她几乎就要站不住了,一是因为腿伤,再是心绪难平。
阿暖情绪上的波动,裴氏看在眼里: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进门前,你就怀过一个孩子。”
阿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勉力站直身子,还是一言不发。
“那个孩子为什么被打掉?”
裴氏的话一句比一句刺心。
阿暖再难支撑,她一手扶墙,才勉力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王爷是不是跟你说,我尚未进门,不会容下你和那个孩子?”
裴氏这句话还未说完,阿暖实在支撑不住,倚着墙跪坐下来。
裴氏看了阿暖一眼,没计较她的失礼,淡淡道:
“正妻未进门,庶长子先出生,的确让人不舒服,可在这京城里,这种事并不少见,何况是在各大王府里。”
“王妃……真的会容下,别的女人产下王爷的长子?”
这还是裴氏进来后,阿暖说的最长的句子。
裴氏呵了一声,道:“看来我没猜错,的确是王爷跟你说过类似的话。那他跟没跟你说过,我的长兄就是庶出?”
阿暖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了血色。
裴氏扬起脸,不屑道:
“一个庶出而已,再得庞,还能越过嫡子嫡女吗?世情如此,你看哪家当家主母,把庶子庶女瞧进眼里了?”
阿暖的精神更加萎顿不堪了,裴氏没打算放过阿暖:
“我早就知道,药不是你下的,可我还是不肯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停了少许,裴氏才道:
“我想知道你在王爷心中的位置,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王爷心中的那个女人。”
裴氏斜睨着阿暖,淡淡道:“知道我试出来的结果吗?”
阿暖强压悲意,结果,她早就知道了,何用她说!
裴氏似乎很高兴看到阿暖悲愤难当的样子,毫不掩饰道:
“我试出来的结果就是……只要你没死,他都可以接受。”
裴氏微挑眉头:
“阿暖,知道这个答案,你还要为他隐瞒吗?”
阿暖咬了下唇: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王妃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去问王爷。”
裴氏没指望阿暖能开口,折磨了阿暖这么多年,仇恨的种子早就埋下了,哪是她一番言语可以打动的。
阿暖不好过,想必也不愿看着自己好过。
“我去查了参加秋狩的人员名单,女眷很多,能让王爷看上眼的不多,不过那么几位罢了,秋狩回来后,一日王爷大醉……”
说到这儿,裴氏突然顿住,她行到阿暖近前,矮下身子,盯着阿暖的眼睛道:
“那日,是庆国公的庶长女苏宜修出嫁的日子。”
阿暖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苏宜修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苏宜修……京城内外有名的美人儿。”
见阿暖还是不答,裴氏直起身子:
“我这才将事情连贯起来,王爷心中的人,是苏宜修吧?”
裴氏往前走了两步,背过身不再瞧阿暖:
“苏宜修虽出身庆国公府,可惜是个庶出,又是个心气高的,高不成低不就,20岁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今年终于嫁进二皇子府,也只是做了二皇子炎琰的侧妃……”
说到这儿,裴氏转头看了阿暖一眼:
“王爷打掉你的第一个孩子,不是怕本王妃不高兴,是怕这位苏宜修不高兴。他,怕是做梦都在想着苏宜修能嫁给他。”
说着自嘲一笑:“打掉本王妃的孩子,是在向苏宜修表忠心,也或是苏宜修嫁进七王府的一个条件……”
裴氏再次行到阿暖身前,居高临下道:“阿暖,你和本王妃都是这王府里的可怜人。”
阿暖的头疼得厉害,她强忍不适,仰头道:
“王妃今日……是来寻同盟的?王妃寻错人了。”
说着,她揉了揉疼得钻心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