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什么都没有,低垂的眉眼,疏离的举止,看不出情绪的面容……
炎钰觉着怒气直冲头顶,可他发不出来,面对这样的阿暖,他的怒火无处可泄。
他想都能想得到,如果他再用不守妇德之类的话训斥阿暖。
阿暖一定会用她那双溃烂流脓的腿跪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认错。
院内寂静无声,只有风过丁香花的声音。
好半晌,炎钰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涂抹在阿暖的手上。
阿暖默不作声,任由他给她上药。
炎钰给阿暖上完手上的药,低头看看阿暖的腿,一把抱起阿暖再次放到石桌上,掀起阿暖的外罩裙,破损裤腿下的伤痕触目惊心。
他突然有点不敢下手了,迟疑了一下,放轻动作,轻柔地在阿暖的腿上涂抹着。
阿暖没了羞窘,木然地看着伤痕累累的腿。
她想,这双腿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像十殿下说得那般废了吧?
她微微抬头,眯眼看着头顶的丁香花,如果瘫了会怎样?
她会化成丁香花的花泥,滋养这株丁香花……那样,似乎也很好。
想到这儿,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轻微的变化没能逃过炎钰的眼。
“在想什么?”炎钰的指尖更加轻柔,声音也更加温和。
这时的阿暖,让他想起以前在宫中时,阿暖稍稍得了一点他的回护,就高兴得神彩飞扬的样子。
阿暖敛去所有情绪,低低道:“没想什么。”
刚才的笑容,和现在的……没有半分情绪,如一块鱼骨哽在喉头。
炎钰冷了脸,放下伤药,说了句:“晚点再让人给你送些来。”
说完,转身便走。
阿暖低头看着她的腿,丝毫不理会渐行渐远的炎钰。
看了一会儿,她艰难地从石桌上下来,走到院中的木桶边,将十指浸了进去,双手使劲搓了搓。
搓完手,又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水,撩开外罩裙,轻轻擦洗着刚刚被上了药的腿。
她很专心,丝毫没注意到又转身回来的炎钰。
看着眼前这一幕,炎钰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毕现。
她与他之间已到了这般地步吗?她恨他至此,一点伤药的情份都不肯留。
炎钰喉头微咸,他不知自己是怒,是恼,是不敢置信……还是别的什么。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再次转身离去。
来到正房,王妃裴氏赶紧迎了出来。
“王爷回来了,用过膳没?”
裴氏是异姓王裴照的小女儿,论姿色尚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子,胜在她有个好爹。
裴照一身武艺,早年侍奉在皇上身边,上过战场,替皇上挡过刀剑,同皇上的情谊非比寻常。
若非如此,以裴氏的容貌哪能入得了炎钰的眼。
炎钰与裴氏成亲五年,未有所出,三年前怀过一胎,意外流产了,大概是伤了身子,后来未再传出喜讯。
炎钰和裴氏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勉强够得上相敬如宾四个字。
炎钰进来时,怒意未消,没回裴氏的话,一屁股坐在主位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裴氏示意下人们上茶。
一个小丫鬟赶紧上来奉茶,没想到炎钰端起来刚喝一口,茶杯就砸在了小丫鬟身上,骂道:
“这么烫的茶,是想烫死本王吗?拖出去杖毙。”
屋中人大惊,这里大部分都是裴氏从娘家带来的人。
王爷虽来的时候不多,可来了,还算温和客气,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为了一杯茶,就要处死一名奴婢,这在王府里还是头一糟。
炎钰在外领兵,刚一回府,裴氏就得了消息。
说是听到十皇子来看阿暖,也去了阿暖的院子。
对于十皇子常来看阿暖这件事,裴氏没当回事,自幼相识,情份自不比别人。
“王妃救命,王妃救命……”
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不断朝裴氏呼救,她没想到一杯茶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王爷……”
裴氏刚一开口,就见炎钰猛一挥手,上来两人将小丫鬟拖了出去。
紧接着一声痛呼,就没了声息。
裴氏面色煞白,她知道事情一定出在阿暖身上。
她咬了下嘴唇,神色冷了下来:
“王爷是因为阿暖,发作臣妾吗?”
裴氏出自裴府,自然有属于她的傲气。
在寻常人看来嫁入王府是高攀,于她而言,只怕还是低嫁了。
她嫁给炎钰时,炎钰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要不是她对炎钰一见倾心,这桩婚事未必落在炎钰的头上。
打死一个奴婢,炎钰的怒意总算去了些。
他撇了裴氏一眼,冷声道:
“你我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请王妃牢记这一点。”
裴氏轻哧一声:“这么说,就是因为阿暖了?”
炎钰不看裴氏,接着道:
“阿暖是本王从宫中带出来的,这几年,你苛待阿暖,少她些吃穿用度便罢了,难不成非要了她的命吗?”
裴氏听炎钰如此说,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和愤怒,声音却愈发柔和:
“臣妾惩处阿暖,王爷,当真,不知是何缘故?”
炎钰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自在,起身冷冷道:
“如果阿暖出了什么事,你这一屋子的奴婢……都随她去吧。”
说完抬腿……走了。
真相?
裴氏恨恨看着炎钰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王妃……”裴氏的陪嫁大丫鬟春月低低唤了裴氏一声。
“去打听一下,刚才阿暖那儿怎么了。”裴氏吩咐道。
“是。”春月快步去了。
很快,春月回来低低禀了几句。
本来阴着的脸突然晴了,裴氏展颜,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小老十还是个有心性的。”
说完,情绪又低落下来,眼神焕散,思绪飘向远方。
她满心欢喜嫁进七王府,夫妻生活,谈不上温馨和美,也算相敬如宾。
王府中除了阿暖,炎钰并无其他侍妾。
就算阿暖,因是罪臣孙女儿的身份,没过了明路,就这么不清不楚跟着炎钰。
她出生武将之家,生性豁达,不是不能容人的主母。
对阿暖的存在,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起其他王府,她这个七王府算是相当清静的。
初时,她怜惜阿暖的身世,对阿暖颇多善意,衣食、银两比照着侍妾的例不曾短缺,还时有贴补,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她怀孕了,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她沉浸在将为人母的喜悦当中。
阿暖也很高兴,她本就手巧,连着做了好几身小衣衫给未出世的孩子,有男有女,还有小虎头鞋、帽子之类的小玩意,零零碎碎做了一大堆。
自己的善意有了回报,裴氏待阿暖更加亲厚了几分。
一日,阿暖给裴氏炖了补汤端来。
这段日子,阿暖时常会炖些滋补的汤药送来。
裴氏进府两年,眼见着炎钰待阿暖确实与旁人不同,也愿与阿暖交好,不疑有它,不管好喝还是不好喝,都喝得干干净净。
不曾想,喝了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她就疼得死去活来,胎儿没多久被打了下来,大夫说都成形了。
她气恨之下,不及细想,抓了阿暖就是一顿毒打。
阿暖喊冤,说不是她干的,后来就晕死过去。
是炎钰将阿暖护了下来,他说王府人多手杂,谁知道是谁下的手,没准是他那些兄弟们下的手。
她静下心来想想,或许炎钰说得也对,暂时放过阿暖。
可查来查去,还是查到了阿暖身上。
她又将疑心转移到阿暖,她想不明白,难道真是阿暖?
就算阿暖生下炎钰的长子,也不可能继承世子之位。
如果不是因为世子之位?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就时时发作阿暖,阿暖还是咬定牙根说不是她干的。
三年来就这么一直反复着,阿暖渐渐不辩驳了,逆来顺受,一言不发。
裴氏冷眼观察炎钰的态度,她发现,不管她怎么折磨阿暖,只要阿暖没死,就全在炎钰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哪怕是当着炎钰的面,赏了阿暖一碗汤药,打掉她腹中的孩子。
炎钰也只是大怒离府,好几个月不曾踏进她的院子……如此而已罢了。
所以,她愈发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