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诺之前只知道宋书言出生在商贾之家,却未曾想,竟是在这样的富贵圈中长大。
韩见之与陈厚德居主位落座后,众人面对面于两侧坐下。
商会的下人们鱼贯而入递送茶点。都是些精致的吃食,食盒、摆盘更是美轮美奂。一个圆形的红木小架,雕刻着各式花纹,一个个小格子错落隔开,交相掩映。点心做成了花卉、鸟兽的模样,栩栩如生,一个个嵌在了不同的格子中,古朴雅致又活灵活现,仿佛一幅画一般。
秉诺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物件,似是看就看饱了,都不舍得吃。
韩见之开门见山道:“韩某此次来,实在是要带给诸位一个好消息。”
陈厚德急急问:“可是圣上恩准了?”
陈厚德头发稀疏得可怜,想来定是腹有诗书,每日耗脑费神过甚。他那光亮的脑袋,愈发衬得他脸圆圆眼圆圆,看上去颇为憨厚。他问得急切,眼中带着一丝盼望。
韩见之一点不卖关子,笑着说:“正如陈会长所言!圣上恩准了!给了六个月的时间。”
一旁宋闵紧追着问:“可有何条件?”
韩见之更是满脸笑意,说:“条件倒是有,但诸位听了怕是要笑了。条件有二,一乃国库税银有所增添,二乃百姓生活有所富足。”
果然,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几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
陈厚德道高兴地直拍手,这实在是超乎了他之前所料。他忙应下说:
“一定达成,一定能成。”
韩见之道:“韩某今日与同僚来,就是想与诸位商量下一步策略。”
陈厚德闻言点头,道:
“我商会其实早有设想,只是苦于近年来大梁以征战为主,商贸不通。当真是守得花开见月明。若我等多年来筹划的心血,能就此机推广,也算是了却陈某毕生夙愿,不枉数十年商海中的摸爬滚打。”
他随即命下人拿出早已拟好的计划,细细分析与韩见之等人听。
不同于大梁以往靠功伐掠夺为增添财富、充实国库的方式,毕竟功伐代价大且不持久。
京师商会所推崇的,是两国贸易互市。大家若以所长之物互易,非但节省劳力,还能彼此增添收益。
举例为证。
因地势原因,大梁居南盛产水稻,山琼居北盛产小麦。而背景则是,由于连年征战,壮劳力都去从军只留了老弱妇孺耕地。因此,两国均多有良田荒弃未用。
根据以往经验来看,由于地势原因,山琼可亩产两百斤小麦,而花同样的人力,只可亩产百斤水稻。
大梁则相反,可亩产两百斤水稻,同样的人力可亩产百斤小麦。
若两国不开通互市,则假设每年按照两亩地计算,两国各产出共计三百斤粮食(山琼:两百斤小麦一百斤水稻;大梁:一百斤小麦两百斤水稻)。
然而,倘若山琼弃水稻而专生产小麦。则与之前同等劳力的情况下,山琼两亩田地一年可得四百斤小麦。
同理,如果大梁弃小麦而专生产水稻,则可得四百斤水稻。
互市时,可设定小麦与水稻的交易价格。
倘若以平价交易,百斤小麦换百斤水稻。
那么按每年两亩地计算,则两国各能获得四百斤粮食(山琼:三百斤小麦一百斤水稻;大梁:一百斤小麦三百斤水稻)。
各方均比起贸易互市前,足足多得一百斤粮食。
此例仅为设想,然照此方向,两国都能得实惠。
此举好处有三。
一来,从事生产的农户收成教以往必定增加。
二来,可有人专门从事运输、贸易等事宜,增加了活计营生渠道,且其利钱可从那多余的百斤粮食中出。
三来,无论是农户还是协调贸易者,因着都能得利,则其上缴税银必定增加,充实国库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一举三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好!好!好!”
韩见之认真听完后,连连叫好。他对此实在赞不绝口,道:
“真乃妙计!就依陈会长的策略!只是,我还得拿了这计策与户部分管耕种的同僚商榷,听听他们的意见。待得了消息立即与您联系。”
陈厚德咧嘴露齿而笑,道:
“没问题。许是老天相助,春小麦、早水稻尚未耕种,还有时间,还有时间。陈某随时静候韩侍郎消息,听您差遣。”
“不敢不敢,劳烦会长了。”韩见之小心将计划书收好,再三道谢。
一行人出了商会,已是傍晚。
韩见之思忖着户部应已落钥,驾马掉头就向户部侍郎常斯家中去。一边嘱托秉诺几人散了,不用跟着。
宋书言冲着驾马远去的韩见之大喊:
“多谢韩侍郎开恩!”
韩见之回头,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冲着宋书言比划了一个挥拳揍他的手势。
秉诺也是觉得“开恩”一词最为贴切,只不过他是心里说说而已。
他自报到后,每日从早忙到晚,往往早晨进了礼部天还未亮,待一天忙完出来,天已黑了。
回来京城许多日了,却连白日里京城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而此时,日落桑榆,为霞满天。
落日余晖掩映着熙熙攘攘往来的百姓,一派香火气息,一副宁静祥和景象。
“走秉诺,自你回来咱们都没好好聊过。我请你吃涮锅!”
待同僚各自散去后,宋书言拉着秉诺就走。
秉诺本想拒绝,转念想想今日也真是难得空闲,平时忙得没有深聊的机会。
他便欣然同去。
炭火铜锅
宋书言挑的馆子,虽不比那些大酒楼门庭若市,铺面亦不大,看起来食客也不多的样子。
但那炭火铜锅往桌上一摆,现切的各类鲜肉蔬菜,佐以麻酱蘸碟,配上葱油火烧。入口醇香浓厚,这味道,当真是绝了。
秉诺与齐瑞闷头吃了半晌。几盘肉下肚,吃得七八分饱,俩人这才开始天南海北地聊。
他们从韩副主事聊到到韩侍郎,从军营到礼部,又从待遇职级漫谈到毕生理想。
宋书言聊起了自己投奔韩侍郎的原因,他回忆说:
“就跟大虞那战,当初咱俩还在那山谷站岗,你还记得吗?整个山谷布满了尸体,男女老少。当时不觉得,但后来我夜夜做噩梦啊。我到现在都不能见血,一见血就头晕。”
他说到这儿,连连摇头,一副完全不能回想的样子。
秉诺本听得认真,闻言却不禁问:
“你刚刚涮的肉,不都带血吗?”
宋书言一愣,嘿嘿一笑,说: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诶,就是那场景太惨了,留下心理阴影了。觉得那些人死的不值得,我卖命卖得也不值得。所以韩侍郎一说,我麻溜就来了。倒是你,没想到你能来。”
秉诺便将自己到了护卫队之后的经历和盘托出。他隐去自己如何筹划调来礼部,只说了韩侍郎相邀,父亲许可,便一笔带过了。
宋书言对程家家规略有耳闻。
且他毕竟和秉诺朝夕相处那么久了。光看他身上的伤,再看看他和程秉忠的机会差异,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这次他能来礼部,估计又得脱半层皮。
宋书言见秉诺自己不提,也就没有追问。
秉诺问:
“你调任礼部一事,家中长辈都同意吗?”
宋书言点头,说:
“同意啊。现在能到礼部供职,一来不用征战拼命,二来每日都在京城,又是体面的差事。他们自然都同意。嘿嘿,不过即便不同意又如何,当初我投军入伍,家中也有人反对,最后还不是顺了我意。”
秉诺心中赞叹不已,这样的家中氛围,是他难以想象的。他又问:
“你父兄都不要你继承家业的吗?从商?”
宋书言说:
“哈哈,这倒没有。他们从小就教我,经商得和各行各业打交道,关系网最为重要。所以我只管做自己喜欢干的差事,在这一行干得好了,站得住脚了,对家族都是贡献。祖业嘛,历来都是从族里选能者继承的。”
秉诺闻言不住点头,喃喃道:
“敬佩,敬佩。”
他俩聊得尽兴,直至店内食客都陆陆续续离去,只剩了他们与隔壁屏障内的一桌客人。
一般馆子里都设了屏风,专门给女客用。
小二收拾打点时,正巧推开了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