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跟从韩见之打大虞一战,对韩见之了解多少?”
一盆冷水浇下来,秉诺微微自嘲,立刻整理思路。
他实在太了解父亲此问的意图了,也太明白父亲对临州百姓遇袭一事的戒备心理。秉诺甚至担心韩副主事会成为下一个季大人。
于是他抢答道:“回将军,韩副主事平日主抓淀塾训练。与大虞一战,他任我们将领,身先士卒,从不畏战,是我们效法的楷模。”
齐瑞跟着附和说:“正是。韩副主事刚正不阿,待学员宽厚,我们都很尊重他。”
程三爷放下书卷,看着两人,又问:
“他怎会上心临州百姓一事?”
临州百姓遇袭之时,齐瑞不在现场,他不便多言。
秉诺知道父亲正注视着自己,顿觉脸上灼热,也依旧不敢抬头与父亲对视。直至今日,他看父亲还是会发抖。
他小心答道:“回将军,韩副主事率领淀塾学员护送临州百姓,途中遇袭,学员卒七成,千名百姓余两百。状况惨烈。”
程三爷面无表情,秉诺继又赶紧补充,说:
“我曾亲耳听见临州老人家们请韩副主事上报朝廷,为他们讨些贴补。韩副主事心肠软,当时也答应的。”
良久,只听到程三爷“嗯”了一声。他复又拿起书卷,头也不抬,说:“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闻言秉诺暗自松了口气,恭敬答道:“是。属下告退。”
秉诺心里暗自替韩副主事盘算,不知后续如何。
没过几日,却听人说韩见之辞了京师军籍与职级。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京师给他的职级不低,居然就这么走了,暗道他不识抬举。
秉诺却想起京师于临州围剿大虞兵士那日,韩副主事一人独坐,他看着临州城黯然失落的表情。哀而不伤。那表情秉诺至今还记得。辞官,秉诺佩服,甚至羡慕。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秉诺腰伤大好,他小心保护,再没犯过。
虽然他小腿有些青紫,但据说所有站岗的兵士都有这毛病,并不碍事。
秉诺认真,眼里有活。
自他来后,寝居营帐内的卫生都是他一人打扫。
每日清晨,他雷打不动地拿了所有人的暖壶去伙房打热水。
秉诺站岗训练一丝不苟,一个时辰的岗哨,不论风吹雨打,他素来纹丝不动。如果给他两腿间夹张纸牌,也是掉不下来的。
护卫队本就是精英云集,秉诺短短数月表现得十分出挑。
同队其他兵士也多待他不错。想他毕竟是将军之子,又谦逊低调踏实,一片赞扬声。
一时间,秉诺也恍惚了。
他不觉得自己这几个月表现得有多好,配得那么多的鼓励夸奖。以前他在淀塾时,淀塾一片夸赞;现来了护卫队,短短几个月,又是褒奖声不断。
那日,黄队长喊了秉诺和齐瑞有事。两人跑去,见秦副将也在。
秦林急急道:
“将军最近杂事多,在护卫队里调了你们去做文书。近期你二人不用站岗了,我已经与黄队长说过了。”
黄力捷也附和点头。
秉诺听明白了,是换岗。他虽不清楚具体做什么,但看秦副将焦急的样子,立刻应下,答:“是。”
“你们随我来”秦副将看着是真着急,他抓壮丁一般领着两人就赶往将军营帐。
营帐内临进门两侧放着两个长几,上面堆着一摞摞文书。
秦副将安排说:
“现在手上最要紧的事是六月的兵会。兵会每年由各师轮流主办,今年由京师主办,程将军总负责。届时,各师都派人来,估计得来三四百号人。你俩先来帮着整理文书。”
秦林说着拿了一摞信纸,一份名单,和一份草拟好的函件给两人。“这是要发出去的邀请函书,你俩誊抄五十份,尽快给我。”
二人应下后,秦副将就脚底生风一般出去忙别的了。
齐瑞四下打量了一番,兴高采烈地与秉诺说:“多谢啊!给谋了这么好的差事。”
秉诺已开始研墨,问:“怎会谢我?”
齐瑞说:“还不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哪有机会能调来当文书。还不是沾你的光。”
秉诺抬眼看他高兴的样子,不禁提醒了一句,说:“你也知道我并不讨程将军喜欢。所以你还是和我保持距离为好。”复又跟了一句“免受牵连。”说完低头专心研磨。
齐瑞却并不把秉诺的话放心上。他心情分外明朗,就差要哼着小曲抄文书了。一边嘟囔念叨着:
“兵会啊!各师齐聚。咱俩要是能近水楼台,别说得了参会资格争个第一第二的,就是在各将军面前露露脸,也能往上升一升。”
秉诺不再多说,只提醒他将军严厉,千万做事小心。齐瑞依旧沉浸在得意中,并不当回事。
两人闷头抄书,五十份抄完,已入夜。
他们拿了邀请函书去寻秦副将,准备交了差后,赶紧去伙房找点吃的。
秦林也正挑灯写文书,收下誊抄的邀请函书。与两人说:
“齐瑞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来。秉诺从今天起,你晚上就住在将军帐内,有个行军床在营长内侧左手边。你晚上伺候将军,端茶递水,听将军差遣。”
秉诺闻言一愣,问了声:“我?”
秦林已是拿起笔继续写,头也不抬,说:“将军身边的人都忙兵会脱不开身,你就住在账内。”
秉诺讷讷答:“是。”
两人退出房后,齐瑞开秉诺玩笑说:“还说你爹不稀罕你啊。快去吧,我明天一早找你。”便与秉诺分开。
邀请函书
秉诺到了将军帐中,从角落里小心拖出行军床支好。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但环顾四周并没有吃的。他吃不准父亲何时会回来,也不敢随意出去。就沿床边坐下,弯下身子,手压紧肚子,感觉能好一些。
秉诺心里砰砰跳,他从来没有和父亲同住过一间房。细细打量,营帐内侧放着床,应该是父亲休息的地方。
一直等到丑时,程三爷方归。
听到脚步声,秉诺就赶紧站起,毕恭毕敬守在门口。
待人进来,喊了声:“将军”。
程三爷看见秉诺也是稍微愣了片刻。
然后说:“准备水,我洗漱。”
秉诺连忙应下道:“是”。然后一溜小跑取了盆,倒了开水,拿了皂角、手巾,立在一旁伺候洗漱更衣。
程三爷脱了外衣,扔给秉诺说:“拿去洗了”。
秉诺忙接了衣服,安置程三爷上床后,熄了蜡烛,悄声退出去。
洗了,什么时候洗?想想明天一早估计有别的活要干,怕是没时间,秉诺出了营帐往水房走去。
他远远还能看到岗哨有兵士站岗,模糊看不清人脸。
丑时正是自己平日里站岗的时间,所以这个点儿秉诺并不困。
秉诺打了井水上来,自己先撩着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他给父亲衣衫洗好后,又跑去伙房。举起两手当做衣竿,撑起衣服在炉子跟前烤。他烤了很久,久到自己都快睡着了。秉诺这才摸着衣服,觉得干得差不多,脸上也给烤得红彤彤发热,赶紧回去。
回营帐后,秉诺小心将父亲的衣服叠好,自己蜷缩在小床上,倒头立马就睡着了。
一早,程三爷起身,秉诺立马伺候洗漱。
洗漱完毕,程三爷看着饭桌问:“饭呢?”
秉诺惊觉还有这步骤,连忙道:“对不起!属下马上去拿。”
他一溜烟去伙房拿了将军的例份,端回来。程三爷也不多说,匆匆吃完,穿戴整齐便出了营帐。
没等秉诺歇一会,齐瑞与秦副将来了,秦副将布置了新一天的任务。
秉诺一直忙到晌午吃饭时,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接下来的日子,秉诺每天都是如此连轴转。
辛苦倒不在于体力,而是得小心察言观色到极致。直到每日临睡时,秉诺才感到松了一口气,无惊无险,又是一天。
自邀请函书发出后,每日回信颇多。秉诺与齐瑞整理归档,挑重要信息出来报告秦副将。
别的倒也寻常,只是有一封信,齐瑞看着看着不觉得念了出来。
“念兄诸事繁杂,叶某也愿尽薄力。兹闻兄为兵会主审一职烦忧,鄙人特荐上孟仁闵,其从军主将数十年,有勇有谋,培养将士无数。如若蒙选用,定当秉公主审,光我大梁军威,选拔栋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