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罢,齐瑞不解地问道:“叶将军怎会给程将军荐人,他俩不死对头吗?”
见秉诺不搭话,齐瑞神情古怪地问:“你可知你爹与这叶将军为何是对头?”
还能为何,叶家也是将门世家,祖辈里就与程家不对付。到了叶浩、程坚这一辈,两家都希望与郑家攀亲。最后郑家将女儿嫁与了程坚。此事愈发激得年轻一辈延续了上一代互看不顺眼,从不往来。今日倒奇了,叶将军居然荐人荐到这里来了。
秉诺说:“我们管我们如实整理,报告给秦副将,请他定夺。”
齐瑞仍在看信,一副看戏的神情,道:“自然,自然,这烫手的山芋谁碰谁倒霉。”
当晚,秉诺一人留在账内,挑灯完成秦副将布置的任务。
便见父程三爷进帐来,脸色奇差,眉头紧皱。
秉诺察言观色的本事基本已登峰造极。
他偷偷打量了程三爷的神色,便打起十二万分小心,连忙上前谨慎伺候。
程三爷站定在案前,良久不动。空气都凝滞一般,令人窒息。
突然,他一脚就踢翻了几案。
秉诺愈发紧张,也不敢说话。
程三爷发话道:“你去拿笔纸。”
秉诺闻言连忙去取来。
程三爷沉思片刻,说:
“我口述,你写。”
秉诺称是,便开始研墨。
只听程三爷道:
“叶兄:来函已知悉。兵会为我大梁兵士展示军威、切磋技艺、彼此精进之平台。主审均为军中德高望重之前辈,久经沙场、武艺超群,方能服众!绝非混迹名声的官场!汝所荐之人,恕程某无力相助。程家历代靠军功立足,从不行此私下串通的苟且之事!望自重!”
程三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秉诺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他却越来越惊心,大气都不敢出。
“写完了?”程三爷问。
“是。”秉诺道。
程三爷向内室走去,吩咐说:“明天一早直接将信兵寄出,给东营叶浩将军。”
秉诺闻言,赶紧起身跟上。
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
“请问将军,这信,是否语气需要缓和些?”
程三爷已开始更衣,回头看了秉诺一眼,说:
“什么时候需要你教我了?”
说着,一把将脱下的衣物扔到秉诺头上,怒斥一声:“出去!”
秉诺硬着头皮答“是”,躬身退出。
秉诺手里还有别的活,都耽误不得。
他不敢停,直到忙完,熄了蜡烛,他才捧了程三爷的脏衣服,悄声出了营帐去水房。
一路上,他迅速理清了来龙去脉。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不行,他不能如父亲所言发出这信。
叶浩将军,那可是父亲的死对头。这信定能激怒对方,到时候自己夹在中间必死无疑。
第二日一早,程三爷起来又提醒了一遍,说:“立刻就喊信兵,去送信!”
秉诺正一旁伺候程三爷穿衣。更衣完毕,秉诺拿来信,躬身举平双手地上,说:
“请将军过目,是否需要调整措辞。属下觉得有些强硬,怕引起歧义。”语气恭敬谦卑,却坚定。
程三爷看都不看一眼,穿戴齐整就向外走去。只留下了一句:“再多一句废话,军法伺候。”
秉诺一时沉默,不知所措。
他本也想过请教秦副将该如何处理,可又怕说出来连累了他,连累齐瑞。
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便谁也没说,将信交给信兵。
忙忙碌碌,平静过了两日。风雨果然如期而至。
那日,秉诺与齐瑞正在案前埋头整理文书。
齐瑞这两天还暗道怎么没见程将军给叶将军答复,秉诺并不知声。
这时,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高喊声:“程坚!程坚呢?”两人赶紧起身去迎。
正是叶浩疾步走来,身量不高,矮胖矮胖,却虎虎生威。
“叶将军,您找程将军?”秉诺恭敬问道。
叶浩气势冲冲走进账内,找了软塌坐下,说:“对!叫他出来。”
“您稍等,属下这就去找。”
秉诺在练兵场找到程三爷,禀明来意。程三爷冷哼一声,带着秦副将向帐内走去。
齐瑞在一旁琢磨,这架势,俩人莫不是要吵起来。
程三爷与秦副将进了营帐后,秉诺与齐瑞两人便立在帐外等候差遣。
齐瑞小声问:“叶将军气成这样,你知道啥事不?”
秉诺知道,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唯有沉默,心里却直打鼓。
过了好一会,秦副将出来招呼秉诺进去。
秉诺硬着头皮走进营帐。立于几案前向两位将军见礼。
程三爷一把将一封信纸扔在了秉诺脚前,怒骂: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歪曲我本意的吗?”
若是在程府,秉诺早就跪下了。只是这是在兵营,不可以。
秉诺低着头立刻认下,说:“属下知错。”
程三爷教训道:“若不是叶将军与我对峙,我都不知道我好好的口述,能给你歪曲成这样!简直是罪不可恕!险些被你误了大事!”
不稀奇,程三爷说他什么都不稀奇。秉诺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通通认下,说: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一旁叶将军已不复来时的怒气,边喝茶,边安慰程坚说:
“下属嘛,难免失误。不碍事,不碍事。”
程三爷丝毫不为叶将军的说情所动,他面容严肃,命令说:“去领二十军棍。这也是看在叶将军面子上。下次如有再犯,决不轻饶!”
秉诺依旧小心回答:“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滚!”程三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继续与叶浩寒暄,两人神情如常,谈笑不绝。
秉诺一出营帐,齐瑞便围上来问:“如何,如何?”
秉诺也不答,只说将军安排自己出去有事,暂时由齐瑞一人值守。齐瑞愣愣点头。秉诺便往军法处走。
他走得快,只想快点到,快点受罚。时间拖得越长,越煎熬。
军法处,秉诺禀明来意,退去上衣,跪在刑凳前,两手握住扶手,嘴巴微张。
他听到兵士抬起棍子的呼呼声,感觉到那棍子带起来的一阵凉风。随后片刻停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背后狰狞的伤痕吓到人家了。
下一刻棍子就招呼到了背上。
熟悉的剧痛,瞬间袭遍全身。
秉诺习惯性地低头,张嘴呼气,所有力气都往手上使,拼命抓住刑凳。
他手背青筋暴出,手指惨白;
大口喘气,硬是不敢紧咬牙关,怕咬破嘴,咬到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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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棍棍硬抗,忍到第十棍,半数已过,以后便是希望。
数到二十棍时,秉诺早已大汗淋漓。他情不自禁地抽搐发抖,整个人都贴在刑凳上。
愣是缓了半天,他手上才有知觉,慢慢松开刑凳。秉诺胡乱擦了背后血迹,取了纱布周身厚厚裹紧,穿戴整齐。
努力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回去了。
一路秉诺走得很慢,但还是疼得眼冒金星,汗如雨下,硬是撑着到了程三爷营帐。
齐瑞还在帐外守着。
秉诺蹒跚走过去,站到自己位子上,咬牙张肩拔背,立正站直。
“你这是,你怎么了?”
齐瑞从看到秉诺回来,就惊得目瞪口呆。刚刚还正常的人,此时面如死灰毫无血色,硬是拖着两条腿跛行,弓腰弯背,还隐隐透出血迹。
秉诺微微摇头,并不答话,硬撑着站直。
齐瑞不敢再问,满脸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兵士们进进出出,将一个个食盒送进帐内。
不敢说叶将军与程三爷把酒言欢,毕竟军营内非大型宴席不许饮酒。但两人交谈甚欢却是真的,边吃边谈,足足吃了近一个时辰。
站得秉诺感到阵阵眩晕几乎抗不过去的时候,程三爷终于与叶将军出了营帐。
他二人似未看到秉诺一般,大步离去。
秦林跟着出来,看秉诺已经腰弯得不行了的样子,嘱咐他说:“你晚上回去休息,换齐瑞来将军帐里值守。”
秉诺答:“是。”依旧尽力站直站好。
殊不知别人看来,他明明已经弯成虾米了,却还要硬撑站直,着实有点狰狞。
秦林见状皱眉说:“现在就回去吧,要不要齐瑞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