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诺想继续聊,但无奈喉咙给白天浓烟熏得肿痛,多说一句话都吃力。
二人不再多言,衣衫褴褛,脊背挺直伫立。
幸而一连两日,都不曾再有敌来袭。
第三日一早,便听到阵阵马蹄声,齐瑞所在的一百八十人的淀塾机动队悉数赶到。当天下午,驻守铭州的兵士也赶着大车抵达接应。
安置了伤员和老幼上了大车,一行人护送赶路三日,抵达铭州。
稍作休整,购置补给,便带队返回。
来时一千人的队伍,返回时只剩了五百,还包括伤员若干。
来时欢欣雀跃的少年,此时再无心赞叹大好河山,一个个心思凝重,无法言说的哀痛,不愿提及。
休整时候,齐瑞跑来向秉诺打探消息,问:
“你没事吧!”他因着在机动队,并未亲眼目睹百姓遇袭。他也是担心秉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看着还行!怎么样啊,你们那天怎么回事?怎么伤亡这么严重?快与我说说。”
不待秉诺开口,坐在四周休息的赵元、宋书言已向这公子投来不满的眼神。秉诺低声道:
“回去与你细说。眼下不是时候。”
齐少爷悻悻离去,秉诺复又靠着树闭目养神。也难怪齐瑞会引得他们不快。那经历在秉诺看来,就是刀尖上玩命,鬼门关里走一遭,确实沉重得有些说不出口。
可能只有经历过的人,知道其悲痛,才想把这段记忆彻底掩埋在死角,尘封起来。再不回想,更不愿拿出来显露于人前。
队伍出行不过数日,便见有传令兵快马赶来与韩副主事商议。
随后,所有人原地休整待命,只召集了组长前去。
宋书言见状凑近了秉诺,悄声说道:
“许是要开战了。”
秉诺说:“调我们去前线。”
他俩又想到了一块儿了。
不一会,赵元急急赶来,通知组员道:
“赵副主事有令,我们原地修整,等候后补淀塾学员抵达后,一齐增援临州。”
此话一出,队里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多少后补?”
“只我们增援临州?”
“大梁与大虞开战了?”
赵元补充说道:“朝廷已向大虞下了战书。淀塾二级学员千余人悉数赶来,已经在路上了。临州现由南泰师把守,我等此行支援,协助南泰师御敌。”
说罢,将朝廷战书手抄副本给众人传阅,上书:
“兴和十八年,大虞人频频滋事我南境。后公然埋伏,屠杀我临州老弱妇孺近千人。大梁历来崇尚宽厚仁爱,睦邻友好。然,大虞欺我百姓,残虐至极!大梁即日起讨伐大虞,还我百姓以公道,护我子民以太平。”
宋书言悄声与秉诺嘀咕道:
“临州这么重要的城池,怎会派南泰师守?”
秉诺仔细想想,点头附和道:
“确实奇怪。”
宋书言想不明白,又问:
“朝廷与大虞摩擦已久,主战、主和两派都要打起来了。现在终于定下要打,那自然是打场大仗。怎会把门户临州就这么不当回事?”
秉诺也是奇怪这一点,既是场大仗,怎会让我们这些学员去驻守。
只是再奇怪,兵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执行起来无丝毫迟疑。
全员汇合后,淀塾所有学员一千三百余人急行军,争分夺秒昼夜赶路。
抵达临州后,他们领了盔甲兵器,编入南泰师,听潘镇平将军号令。
临州因地处边界,屡有大虞兵士来犯,近来更是如此。
当下南泰师得到的命令为守城,并不主动出击。只是提起十二万分心神,小心防御。
秉诺等人的任务是拆除临州城所有木质建筑。一来谨防火攻,二来木材能够用以加固城门。
城里增添了炼铁炉子,连夜打制箭矢。因百姓已全部迁往铭州,所有的民居都被征用。整个临州城俨然成了兵工厂。
入夜,宋书言与秉诺悄声说:
“看着备战的架势,是要打硬仗啊。”
秉诺点头:“嗯”。复又补充说:“刀枪无眼,你自己小心。”
宋书言道:“你也是。”
秉诺上次与人这般说还是跟齐瑞在淀州。
想起齐瑞,已许久未见。
听说他现在是给潘镇平将军打下手。跟在主帅身边,许能安全一些吧。对他齐少爷而言,这倒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就他那身手,上了前线不挂彩才怪。秉诺心里安慰自己,无声遥祝保重,愿平安。
紧张筹备了几天后,大虞的攻势说来就来。
金鼓齐鸣,嘶吼声震天动地。
乌泱泱的人马中,“雷”字旌旗格外醒目。
“是大虞的雷师!”宋书言惊道。
秉诺等人驻守临州城东门与南门之间的城墙之上。
宋书言的震惊秉诺明白。
雷师之于大虞,堪比京师之于大梁。汇集精兵强将,战无不胜。
如今雷师全军压上,颇有非拿下临州不可的势头。
大军逼近,再逼近,众人手握弯弓屏气凝神。
“准备!放箭!投石!”
韩见之一声令下。只听得“嗖嗖”声,箭矢、石块向乌压压的人群飞出。
大虞兵士迅速搭弓射箭反击,箭雨自下而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城墙上前排□□手倒下,后排替上。
城下最先批爬梯登城的兵士跌落,下一批跟上。
双方交战激烈,不分伯仲。
少倾片刻,城墙就已被鲜血染红。
大虞攻势不停,双方拼杀不止。
直至听见鸣金收兵,大虞士兵才撤回修整。
一场攻城告一段落,但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当夜,秉诺不用值守,但他却躺在床上无法合眼。他箭术本就好,平日练习射中红心根本不在话下。
可今日射箭,对象不是靶心,是人心,活生生的人。
所谓上阵杀敌。
可敌也是人,有血有肉,疼了会喊,受伤会流血。
秉诺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战时的惨烈场面,久久无法入睡。
整晚彻夜无眠,直至天亮。
那“除非”来了
一连三日,大虞雷师每日攻城,均未攻破城池。南泰师虽有死伤,却勉强能力保城门不失。
第四日,大虞兵士再次浩浩荡荡攻城,攻势猛烈。南泰师负隅抵抗。
正在双方对抗焦灼间,却见远方源源不断的大虞兵士向城下聚集。战鼓鼓点密集,鼓声愈发急促。
韩见之大喊:“大虞是要一举破城!南泰师挺住!一定保城墙不失!”众人齐声怒吼:“是!”。
吼声冲破箭雨而出,气震山河。
可即便气势再强烈,也抵不住城下大虞兵士人数众多。
靠生命去拼杀的第一批兵士倒下,大虞有第二批顶上,南泰师却没有。
城墙上的大梁兵士愈战愈少,却还在拼死抵抗。哪怕手臂早已被箭刺伤,鲜血直流,只要还没有倒下,只要还有箭矢,就不能停下来。
突然,城下爆发出阵阵大虞兵士兴奋的高喊声。
秉诺等人不明情况,但只要韩副主事不发命令,就要继续守卫城墙不被攻破。
不多时,传令兵自城门赶来高喊:“潘将军有令!所有人即刻于北门集合!撤退!”
韩见之听罢,命令全体立刻往北门撤去。
此时,城墙上已陆陆续续有大虞兵士爬了上来,从城门闯入的更是不计其数。
赵元掩护撤退,自己殿后。
只是身后追击的大虞兵士越来越多,眼看赵元寡不敌众,就要支撑不下去了。秉诺一看情形不对立马往回跑支援。身后宋书言也跟着提刀跑去,嘴里嘟囔着:“蠢笨至极!殿后殿后,还得我们去救!”
三人一路拼杀,且战且退。最终抵达北门与大部队汇合后向北撤退。
大虞兵士乘胜追击,又是一片厮杀,南泰师死伤惨重。
直至剩下七零八落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身后的大虞兵士终究放过了他们没有再追。
南泰师一万五千兵马守城,余一千。淀塾一千三百学员来援,余一百。
深夜,一行人逃到树林中。
当听到韩副主事下令休息时,秉诺直接瘫倒在地,再无力气。他那一直紧握大刀的双手,发僵颤抖不停,无法控制。
秉诺大口喘气,只觉得周身疼痛,却不知伤在了哪里。血水蒙了眼睛,眼目所及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