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会往哪里逃?”一旁宋书言也同样瘫倒,口喘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秉诺答:“逃到铭州吧,离这儿最近。”
宋书言愤怒道:“临州这就算是丢了?连个援军都没有!”
赵元道:“不要说这话!将军自有安排。”
宋书言斜眼瞧了他一眼,诘问道:“这时候拿出组长的气势了,有本事殿后,没本事自保的,组长!”
宋书言的愤怒何尝不是秉诺的心声。
的确,兵书上不是这么写的。
临州是南境门户,且易守难攻。如此军事重地绝对是要重兵死守的。因为一旦被拿下,大虞长驱直入四散开来,要想再围堵要花几倍的代价。怎得就这么轻易丢了?
秉诺自问他们淀塾学员尽力了,南泰师也尽力了。一万余人,抵挡大虞五万精兵,再死扛,也必败北。
他看不懂这战术。
若真要放弃临州,还派他们来充炮灰,岂不是多此一举。
秉诺眼瞪星空,突然脑海里闪现一丝精光,除非。
佛晓时刻,那“除非”来了。
临州方向再次响起雷鸣战鼓,却是大梁兵士的作战鼓点声。且他们隐约能看道自东、西而来打着大梁军旗的队伍向临州北侧聚集。
“是京师!”一人眼尖,辨认出旗帜,出声惊呼!
周围一片欣喜欢腾声响起:“京师!有救了!有救了!”
唯独宋书言与秉诺沉默不语。
良久,宋书言看着临州方向,眼神黯淡,说:
“那我们算什么?”
“诱饵”秉诺艰难吐出这两个字。
宋书言心里清楚,却仍不愿意置信。闷声道:
“京师实力定能胜得了雷师,真刀真枪拼啊,这算什么?”
秉诺看着眼前这些欢喜雀跃的兵士,满心痛惜,说:“这是战术。以最小的牺牲,换最大的胜利。”
还有一句秉诺没有说出口,当真是最小的牺牲。在南泰师拼死守城、几乎被赶尽杀绝时,援军没有出现。偏偏等大虞攻破城池,戒备心最低的时候,攻其不备。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远远看去,独坐一旁的韩副主事,亦是面容沉重,沉默不语。
不过半天的时间,京师就拿下了临州。仅以微弱的伤亡,突袭围歼大虞兵士两万余人。雷师损失惨重,仓皇而逃。
京师只是稍作休整,补充补给。
并编了南泰师千余人,含淀塾百人,一并编入京师十编。
待修正完毕,即刻拔营南下。乘胜追击,讨伐大虞。
这一仗,陆陆续续打了近半年。
始于夏至,停火于冬。
大虞滋事挑起战事在先,后又攻打临州初战不利。反观大梁士气鼓舞,长驱直入,势不可挡。大虞雷师节节战败,主帅王向被打得携残兵败将逃入深山。
最终以大虞割地五城,每年承诺向大梁上供粮草数万担的代价,双方议和,战争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战,有两人名声大噪。
原南泰师将领潘镇平从战前的南泰师主帅,已升至京师十编主帅。
另一人便是程秉诺。从一名淀塾新生成长为驰骋沙场奋勇杀敌的兵士;从护送平民遇袭,坚守临州,到南下伐虞,一路在前线的枪林箭雨里屡立奇功。而自众人得知其乃程将军之子,将门之后,故事便愈发传得出神。
另一方面,淀塾倾其所有陆续派出两千名学员援军,最后仅余二十名。
不安抚将领、不褒奖兵士无法告慰淀塾惨痛的付出与牺牲。
大战告捷,京师大摆庆功宴。
大盆的白切牛肉,腊肉,蔬菜,瓜果,一壶壶玉液琼瑶。几个月来风餐露宿,提着脑袋、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丧命的日子,终于,终于看见了曙光。
潘镇平举起满满一碗酒,精神亢奋地说:“我们终于胜了!诸位辛苦了!我们,我们……”
只是才说了两句,他就带着哭腔说不下去了,以手掩面。良久,他顶着红红的眼圈,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高喊:“大家吃好!喝好!”之后便再不多说,掩面坐下。
待周围人都动了筷,秉诺也夹了菜吃。
连月来饥一顿饱一顿,能有口吃的就胡乱往肚子里填,并不觉得有异。反倒是现在神情放松了,秉诺一口菜下去,竟觉得胃里隐隐作痛。
秉诺便起身盛了米饭,细细咀嚼咽下,胃里才觉得舒服一点。
赵元对着秉诺和宋书言,举杯说道:“咱们这组里,如今就剩咱们三人了。我思忖着,此次我们得的赏银,要不都捐了同组弟兄的家眷,聊表心意。”
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威严面孔,最后一个撤退,竭力护每个组员周全的队长,北方大汉,此时所说的,许是秉诺自认识他以来他说过的最情谊外露的话了。
宋书言吃了口肉,道:“赏银才几个钱,你留着孝敬老母吧。我一回淀塾就问我爹掏了银子给兄弟们的家眷。”
说着不由得一顿,三人皆沉默。
淀塾,两千学员只剩二十。他们还哪有淀塾可回。
秉诺开口说:“我赞同组长说的,赏银都捐了,再少也是心意。”复又对宋书言说:“你能多拿就多拿,多多益善。”
赵元端起碗,说:“好,就这么定了。此战过后,你我三人就是生死兄弟,以后需要我的地方,随叫随到!”
宋书言也停箸举碗,秉诺端起茶水,道:“我以茶代酒,胃疼。”
宋书言道:“就你事儿多。”起身另外倒了白开水,夺走他手里的茶杯,将水塞到他手里。
三人碰杯,千般感悟在心中。
这时,一行人进入营帐。
潘主帅见状,立马起身迎接。全场兵士均停下碗筷,抬眼看去。
领头的一身戎装打扮,身披黑色大氅,脚踩马靴,威武凛然。跟随左右的随从亦是张肩拔背,英气逼人。
秉诺也跟着大家张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便不自觉缩了脖子,弯腰耸肩,硬是把头往下压低几分。
是父亲,跟着的人有秦副将。
潘镇平满脸堆笑邀程三爷入座一通寒暄后,定要请程将军训勉几句。
程三爷起身端酒,看着众人朗声道:
“诸位将士都是我大梁英雄好汉!废话不多说,回京后程某定当为诸位多讨封赏,荣归故里!程某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将一碗酒干下。
全场兵士一片欢呼。
一旁宋书言直推秉诺,道:“你爹,你爹来了”。秉诺置若罔闻,愈发往位子上缩,只求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没人能看到他。
食不下咽,秉诺提心吊胆地过了一阵,还是有兵士来唤自己过去。
秉诺不敢耽搁,稍微收拾了,就配合地跟走了。
“你在程将军面前替我俩多多美言几句啊。嘿,听到没有。”宋书言冲着秉诺的背影叮嘱。
贤侄有心了
秉诺恭恭敬敬上前,与潘主帅、父亲等人行礼。
潘镇平显然是哭过了,两眼通红布满血丝,眼圈乌黑,耷拉着厚重的眼袋。此时他却面带喜悦拉了秉诺与程三爷道:
“程将军有所不知,贵公子当真是好苗子!这每一场仗,都英勇杀敌,果敢有为,当真是少年有成,将门之后啊!”
秉诺闻言赶紧拱手行礼,道:“潘将军谬赞了。属下愧不敢当。”
潘振平亲和地拍拍秉诺肩膀,说:“哈哈,谦逊,谦逊。”
程三爷只是面带微笑,并不说话。
那潘镇平似是喝了不少酒,越看这少年越是喜欢。他又与程三爷说:
“程将军,您若不嫌弃,就喊秉诺日后跟了我如何?我保准倾囊相授,亏待不了他。”
这话倒是听得秉诺心头一喜。
如果父亲答应,他是愿意的。
数月来秉诺对潘帅多有了解。他虽行军打仗能力有限,但宅心仁厚,待下属极为体恤。
秉诺发自真心的愿意。
程三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
“潘将军太抬举他了。他还多有不足,需历练。”
旁边几位副将听闻程三爷的态度,跟潘振平逗趣说:“程公子如此出色,那未来定时程将军手把手教的。你可别误人子弟了。”
潘振平闻言,面露尴尬,道:“潘某唐突了,唐突了。”
程三爷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向秉诺,道:“潘主帅这么认可你,你还不敬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