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汪主事才与秦副将出来。
秉诺跪在角落里,不仔细并看不到他。秦副将送走汪主事后,走到秉诺面前。
秉诺赶紧问安:“秦副将安好。”
秦林说:“你等下,我去问问将军。”转头就去了大厅内。
没一会,秦林回来,面带歉意,说:
“你回去吧。将军要休息了。”
秦副将担心秉诺失望,毕竟这么跪了一个晚上,眼巴巴等着。他甚至连安慰的话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秉诺面露惊喜。
秉诺闻言惊喜地有些难以置信,十分干脆地答道:“是,多谢秦副将。”
秦林看着这孩子,心中不忍,说:
“你别放心上,将军事情多。”
秉诺赶紧说:“不敢,秉诺不敢。劳烦秦副将代秉诺向父亲问好,请他多注意身体,多多保重。”
“嗯,一定。你自己也多保重。”秦林不忘叮嘱他一句,要送他离开。
秉诺坚持不敢劳烦,与秦副将告辞后,快步走出院门。
他一直走到离院子有些距离的地方,回头看看没有人跟出来。才放慢脚步,一手扶着墙借力,一拐一拐往回走。
边走边感叹,自己真是不中用了,才跪这么一会,就连路也走不成了。诶,反正没人看,不中用就不中用吧。
秉诺回寝区,悄声爬上床躺下。
只觉得浑身酸痛,心里觉得奇怪,今日只是跪了会,并没有被罚,这酸疼打哪儿来啊。
回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他还滚下了石阶。连这都给忘了。
他爬起来涂了药酒,自己揉按化瘀,没按几下就昏昏睡去。身上疼意还在,但秉诺如释重负,这一关竟这么轻易就过去了。
紫衣薄纱
第二日没再见到程三爷,想是一行人已经走了。
秉诺一连几日都沉默不语,只是闷头操练,按时按点到饭堂上工。
齐瑞瞧他不在状态,想来许是被程三爷扇了那一巴掌的过,出言安慰他道:
“你放宽心些,被打就被打了。哪有老子不打儿子的。”
若以往,秉诺自然是附和的。
但此时他却并不搭话。
父亲走后的这几日,秉诺一直在反思。
以前在程府的时候,他逆来顺受惯了,也麻木惯了。
但自从来了淀塾后,秉诺能体会到这是一个新的环境,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同。淀塾仿佛在他的心田洒下了一颗种子,给了他一个许诺,许给他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可限量的未来。
就在秉诺以为,靠他自己的努力,当真能博一个未来时,就立刻被父亲的那一个巴掌打回了原型。
这原型才是他人生的常态。无休止地被打、被罚,而认错、认罚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本能。
但也是因为这一巴掌,让秉诺更清醒了。自己未来终究是要回程府的。
要么淀塾毕业后顺利进京师,要么就是练残或练死。自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齐瑞见秉诺半天不吭声,问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变扭!婆婆妈妈的!你爹打你,要么你就反抗,要么你跟他直说解释。要是都不敢,那你就别放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哪有你这样的,什么都不敢,还跟着怄气。”
无论齐瑞怎么嘟囔,秉诺都点头承认,毫不介意他的指责。
他是感激这个公子哥的。
从刚进淀塾没多久时,齐瑞惊奇问为什么以秉诺的成绩会来淀塾?秉诺就心怀感激,感激他认可自己以往的学业表现,现在更加感激他昨日替自己辩解。就冲着两点,就冲着这些自己从未听到过的肯定,感激铭记在心。
秉诺没有朋友,不知该如何对待朋友。只知道应该不计条件地报答人家的信任,对人家好。
秉诺觉得他自己没有朋友,但他朋友并不这么想。
一日,他收到信,是灵儿写的。本以为只是互致问候,一看,惊呆了。
“不知你近况如何,想赴淀一叙。”
秉诺赶紧提笔回信,写道:
“一切均安无虞,勿念。路途遥远,请务必打消念头!”
又过了半旬,他收到了回信,上书:
“已出发,三月十二抵淀一叙。”
秉诺捏着手里的信,呆了半晌。
忽然想明白,许是季姑娘与父母从越州回京,路过淀州。算算路程,也确实是算得通。
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事,思虑自己是否该有所准备。可实在不懂,忐忑不安。
晚上秉诺下了工,洗漱完毕准备就寝时。他发现齐瑞还没有睡。一时按奈不住,将缠绕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齐公子,请教下,若友人来访,我是否该准备东西?”
齐瑞闻言,一愣,问:
“怎么,你朋友要来?还是姑娘?”
秉诺就算再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他没有说话。
见状,齐瑞惊呼:“还真是姑娘?可以啊秉诺!”他一个翻身坐起来,盯着问:
“哪家的姑娘?还能追到这儿来?等等,你肯定也对她有意,不然你能一本正经来问我?哈哈哈。”
秉诺并不接话,说:“烦请告知。”
齐瑞眼角露笑,道:“当然当然,老兄你的好事我哪有旁观的道理。”
他说着竟认认真真盘点起来:
“若是来访,那姑娘肯定不是淀州人。你肯定要备一些特产。特产无非就是些糕点、蜜饯之类的,可以赠姑娘亲眷。淀州绣品不错,女子服饰都有特色,可以赠你心爱的姑娘。黑茶也不错,可以赠她父兄。这样家人也都打点到了。”
秉诺心想还真是问对了人,道:“多谢。”
齐瑞复又小心问:“你银子够吗?需要借你吗?”
秉诺笑答:“多谢,够。”
夜已深,其他人都已熟睡,两人不便多聊。
秉诺躺下后,盘算着自己几个月来攒的银子。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三月十二。也是巧了,碰上新生每旬一日的休息。
秉诺与饭堂管事告了假,一大早出了淀塾,到了齐瑞提及的观塘街,带着他帮厨以来挣的所有银两,采买置办。
要感谢蒋夫子一直以来的帮衬。嗯,黑茶买好了。
要感谢蒋伯父帮训堂哥医腿。嗯,糕点买好了。
路过丝绸店,远远看去里面都是女眷,秉诺不好意思进去。旁边有一家玩偶陈设店铺,看上去客人不多的样子。
秉诺走进后,一眼就看到角落下层,有一只绒布做的小灰熊。它趴在角落里,黑溜溜的圆眼睛,活灵活现。
秉诺给这小灰熊吸引住了。
一屋色彩斑斓、神情各异的玩偶,只有它安静地趴在角落,不争不抢,看着这世界。
念及季姑娘是姑娘家,买丝绸有私相授受之嫌。又想到之前向季姑娘借的银两并没有还。嗯,买个玩偶,算作答谢,知恩图报,挑不出错来,该买。
于是秉诺不再纠结,最后买了小灰熊。大包小包提回淀塾,静候有朋自远方来。
季涵随父母、堂哥一路到了淀州。
她跟堂哥里外配合,赶在三月十二前一日抵达淀州,又说服了季周夫妇第二日在客栈休息。
第二日晌午,她打着与堂哥随处逛逛的幌子,一个人跑来了淀塾。
灵儿与大门值守小厮通报后,焦急等候。
许久许久未见,心里忐忑不安。
灵儿远远站在大门外,就见一个身影,虽走得稳重,却脚下生风。一路近乎小跑出了门来,一脸焦急,四处张望。正是秉诺。
灵儿看秉诺黑了,结实了。只是他穿着一身灰色衣衫,怎么感觉跟灰老鼠一般。
她一瞬间恍惚了,这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貌似半点边也不沾啊。
灵儿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四处打听,听说紫色能衬托出女子的温婉灵动,听说薄纱能衬出身形楚楚,于是特意穿了淡紫色的薄纱裙。当真楚楚,冻得楚楚发抖。
头发更是昨晚清洗上油,连晚上睡觉都小心捋顺,担心压乱了难看。出门前更是不知道装扮了多长时间。
再看看朝自己疾步跑来的这灰老鼠,越发显得他那句屈尊纡贵大概是真的。
灵儿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气闷。
两人虽许久未见,倒也毫不尴尬。灵儿招呼秉诺,道:
“你先去前面车上卸点包袱,拿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