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笑着对姚氏说:
“这两个孩子考学都辛苦了,这好不容易考完了,你也别拘着秉诺了,让他跟着秉忠两人出去逛逛,也好好放松放松。”
姚氏半坐椅子,恭谨听着,点头道:
“那最好不过了,秉诺没见识,蒙二公子不嫌弃他粗苯,能跟着二公子是他福气呢。秉诺还不快谢过夫人。”
秉诺再次起身谢过夫人,谢过二哥。
秉忠道:“姚姨娘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秉诺。”
秉诺点头致谢。视线又转回了手上的荔枝,微微扎手的硬壳,秉诺第一次见这水果,不知从何处下手。
二哥许是看到了他的难堪,也不发声,拿了手上的荔枝剥开壳,吃了荔枝肉,吐出里面的核。
秉诺才依样画葫芦,尝了一口。满是甜甜的汁水,当真好吃。
夫人给沏的花果茶,闻起来是浓浓果香,细细品尝后,始觉酸甜回甘。
于秉诺而言,又是第一次喝到的味道。
他仿佛就是土豹子一般,虽与大房生活在同一宅院内,却过着完全不同光景的生活。
但这一切,只要自己能上了京塾,努力进学。以后谋了官职,拿了俸禄,就能孝敬母亲。
秉诺自己没吃过好的,没见过好的不要紧。但看着娘也是举手投足透露着胆怯和不安,秉诺心疼。
他希望有朝一日,靠他的努力,也能让娘也日日吃上南方运来的荔枝,养尊处优,再无愁苦。
□□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没多久,就见一小厮进来,满脸欢喜,喊道:
“给二少爷报喜了!给二少爷报喜了!”
夫人听了腾地就站了起来,姚氏、秉诺也跟着站了起来。
夫人急切问:
“你快说!快说!”
小厮急切回报道:“回夫人。大喜啊!二少爷高中!全京城第一!”
郑氏听了惊喜得难以置信,连问几遍“当真?”。
再三确定后,她热泪盈眶,上前紧紧握住秉忠的手。嘴里喃喃道:“我儿啊!我儿争气啊!”
姚氏神色略僵,也只是一瞬间,就满脸堆笑凑了上去,道:
“恭喜二公子金榜题名!恭喜夫人了!”
秉诺也上前,道:
“恭喜二哥!恭喜夫人!”
秉忠自是欢喜得难以置信,道:“全凭母亲辛劳付出!秉忠感激不尽。”说着就跪下拜郑氏。
被郑氏一手擦泪,一手拉了起来。她喃喃道:
“好孩子!好孩子!我儿孝顺啊。”
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明天
过了好一阵子,等郑氏擦干眼泪,情绪稍稍平缓些。她才想起来,问小厮道:
“那三公子的分数看了吗?”
小厮面露难色,低头答道:“回夫人,三公子位列三十五。”
“什么?!”
姚氏失声叫了出来,急急问道: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小厮神情尴尬,却又不得不如实回答道:“回姚姨娘,千真万确,核了好几遍的。”
姚氏懵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清瘦娇小的身型,陷进了偌大的红木座椅里,魂不守舍。
秉诺本也是吃惊,但看娘的样子心里更是焦急。
郑氏见状立刻宽慰姚氏道:“秉诺成绩向来好,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怎么会考出了这样的成绩,难不成是前些日子受罚伤了身体,给影响了?但无论如何,妹妹你莫要着急。”
她又招呼秉诺,道:
“秉诺,你先扶你娘回房去。我去差人报了你父亲,请他托人核查卷子,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秉诺作揖道谢,道:“多谢夫人!”
他赶紧上前,扶了姚氏回屋。
郑氏本就瘦弱,现在又没了精气神。
她整个人都似是无力支撑一般,靠在了秉诺身上,任秉诺一路搀扶着回了屋。一路缓步慢行,秉诺想起来娘来的时候底气十足的样子,内心愈发愧疚、自责。
秉诺扶姚氏回屋躺下,小心喂了安神药,服侍她闭目休息。
一边他脑海里反复重复着小厮报的那个晴天霹雳的数字,三十五。
他最差都未曾跌出过京城前十,怎会考出这样的名次。
秉诺神不守舍地回房后,关上房门,就背贴着房门滑坐在地上。
他屈膝,双臂紧紧环住,不自觉地将头深深埋进蹆里,越抱越紧越紧。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一丝丝安心。
秉诺就这样蜷缩着坐了一整夜。
他不敢睡,害怕睡着了时间过得太快,一睁眼天就亮了,到了他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明天。
只是时间走得再慢,还是在不断向前。不论盼望还是恐惧,明天总是会到来。
夫人所说的复查试卷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大房日渐热闹倒是真的,城府里张灯结彩,似是要宴请宾客,办答谢宴。
姚氏连躺了两日,秉诺在床前伺候,端茶倒水。姚氏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也不骂,就当他是空气。
秉诺心里只有自责,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只是低头服侍娘。
待姚氏歇了,他就去厅里守着。姚氏醒了,他就近前伺候端茶递水。总保证自己在姚氏打得着、骂得到的距离里。
他心里盼着姚氏能缓过精神来,把自己打一顿、骂一顿出气,或者哭出来,总比现在好。
两日里秉诺也不说话,嘴干得不行了才喝两口水,从不觉得饿也就没吃过东西。
一直到大哥匆匆赶回来。
秉谦赶路赶得急,进屋脱了大氅,就在床边与姚氏说话。过了好一阵,好说歹说才劝得姚氏吃了点东西。
秉诺立在床侧,低着头,不敢看看大哥也不敢看娘。
姚氏靠在床头,哭着指着秉诺,跟秉谦说:
“谦儿啊!娘命苦啊。你也命苦啊。本想你弟弟能帮你一把。他,他到好,还成了拖累!他就是我的克星!要把我气死才算完!”说完,哭得泣不成声。
“娘别骂秉诺了,他也不想的。”秉谦似乎与姚氏并不在一个思路上,平静地安抚她。
姚氏听了气得连秉谦也骂:“你当大哥的,脑子糊涂了!你不是平时对他要求比谁都高吗?考出这样的分数!人家秉忠考了多少?考了第一啊!”
秉谦安慰姚氏说:“娘消消气。都已经考完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这两日打听了,秉诺似乎是给录到淀塾了。”
姚氏哭红了眼,问:“淀塾?淀州?”
秉谦道:“对,虽在淀州,也不能跟京塾比。但只要秉诺去了用功上进,三年后,还是有机会能进京师的。”
姚氏听了来了精神,问:“当真?还有这等好事?”
秉谦自进门来情绪就没有丝毫波澜,没有失望,没有哀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结果一般。
他耐心给姚氏解释道:“确实能进京师,只是毕竟没法和京塾比,顶多也就三五人能进京师。但只要秉诺表现好,还是有希望的。”说着,拿汤匙盛了参汤,小心喂姚氏喝下。
秉诺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说话,听到这里“嘭”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说:
“娘,大哥,你们放心!我一定用功学,考进京师。求娘不要再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没用。但请娘和大哥再信我一次,我一定能进京师。”
这一番话,反倒激起了姚氏怒火,骂到:“跪跪跪,就知道跪。你有本事,跪出个文武第一给我看看。要跪就滚出去跪着,看着心烦!”
秉诺却听了如释重负。
娘终于肯骂自己了。其实任凭娘怎么罚自己,怎么骂自己都没关系,只求娘万万别自己气坏了身子。
秉诺轻声说:“只求母亲宽心,多休息,养好身体。”
说完,他看姚氏转过头不再理他。
他看向大哥,秉谦指指自己,意思是有他劝姚氏,秉诺无须担心。秉诺点头,悄悄退出了屋子。
窄窄的房檐外,滴滴答答的冬雨下个不停。
秉诺低头走到院中,撩开绵袍,跪下。石板上的积水很快浸透了裤子,雨水顺着肩膀流下来,一点点,一片片,很快就由外到里湿透了全身。一阵冷风吹来,秉诺一个激灵。他两天没吃东西了,之前不觉得,此时只觉得饥寒交迫。他不可抑制地发抖,本能反应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秉谦从姚氏房内出来了。他披着大氅,立在房门外,远远看着秉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