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水旋成一个圈,越来越小,急促地消失在黑色的孔里。站在洗手台前,何家耀突然想起早晨自己从身后搂抱苏杭不放手,直到她双颊绯红被动又别扭地亲了亲他的脸才罢休,他对着镜子前的自己突然笑了。
“何副,你笑什么?”同事问。在他看来,稚气的喜悦和他是冲突的。
何家耀外温内冷,在医院也能轻易和别人开起玩笑,他只是省力地笑一笑打打趣,他甚至连开玩笑都会让人感到高高在上,同时又矛盾地觉得他没有这个意思,自贬式的幽默和他从不沾边,但从不缺附和的人。
他看似外放,却平故给人一种疏离感,旁人像是透过玻璃罩看他,难以看清他云淡风轻之下收敛起来的真实情绪。
“没什么。”何家耀莞尔。
同事言语间有艳羡之意:“讲真的,我真羡慕你的潇洒,刚分手没几天,这马上又燕尔新婚的。”
何家耀也不恼他话里的轻浮,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可以啊。”
同事想到家里那惹不起的祖宗,讪讪地笑:“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啊。”
回办公室时何家耀收到了一份快递,寄件人是姜习沐,他面色一沉。姜羽航早就转了院,姜家人离开他的视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打开看,一堆的物件,switch、Swatch手表、领带……他胸口燃起一团妒忌的火,那用心编织的灰色毛衣更是变成了一根针扎到他眼睛里,又刺又辣。
之前的那个同事想要趁他心情好时图个便利,莽撞地去找了他,不合时宜地开口,带着讨好的笑:“何副,我很喜欢你提的那个流体力学的课题,可以偷走吗?我实在想不出来了,而且这个难度不是很大。我知道何副神通广大的,不缺好课题。”
这对何家耀而言是小事,可他正不痛快,没心思慷他人之慨,连同事那张脸都变得格外让人讨厌。他冷清地笑了笑:“胡医生,和你比我还是后辈,怎么会不缺课题?再说我那小儿科的课题只能自己用用,怎么好意思拿给别人?”
何家耀的话像是自谦的恭维,同事却觉得被臊了一脸,天分不足让他感到辛酸自卑,碰了一鼻子灰还要强笑着道别。
三更半夜,空气温和,何家耀却是带着一身凌冽的寒意进的房间。苏杭睡梦正恬,他却毫无顾忌地把灯开到最亮,大手大脚地把她摇醒了。
苏杭硬生生被闹醒了,强光让她不适应地眯着眼:“怎么了?”何家耀将白天的箱子放到她面前,面色阴沉,声音不大却如同冰窖:“给你看个好东西。”
苏杭以为是他心血来潮买的礼物,打开后愣住了。
她小心掩饰的难过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讽刺地笑:“你看看还有毛衣,你笨手笨脚的,怎么还织毛衣啊?真是情意绵绵,可惜别人不领你的情。”
苏杭静静地坐着不说话,脸上不做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木然。
“你说,他怎么还送到我这里了?”何家耀猛地将箱子踢到地上,把苏杭吓了一跳。
苏杭想要平息他的怒气,淡淡地说:“他把我联系方式删了,也不知道我住哪里。”
何家耀哼笑:“是真的找不到你,还是憋着坏?”
苏杭也拧了起来,呛道:“他是故意的又怎样?只准你放火,还不许别人回击了?”
何家耀声音淡得失去色彩:“你现在是谁的人帮谁说话还用我来告诉你吗?”他咬上她的唇,粗暴地撕扯她的睡衣。苏杭吓得大声哭叫,泪花像烫人的烛水一样滚到他的手臂,他看着她那副惨样还是松手了。
沉寂了好一会儿,平复过来的苏杭开口:“何家耀,像这样互相折磨又有什么意思?我们离婚吧,本来这就是一场闹剧。”
“离婚是你能对我提出来的吗?你有资格吗?我收容了你和你的孽种,帮你保密,就算是离婚,也要等我玩腻了。”
他刻薄的话让她感到轻贱和难堪。她深觉他的喜怒无常,高兴时可以塞你满嘴蜜饯,不高兴了让你惮得遍体生寒。
chapter 55
他们之间的状态比苏杭刚搬进来时还要糟糕,不欢之后,何家耀再也没去她房间,她也没再去医院送饭。她的孕吐变得严重,有一次趴在马桶旁吐完后突然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情绪在变坏。
苏杭发现,何家耀一直在掌握着主动权,他步步靠近时总是有法子动摇人心,也可以在顷刻间变得漠然冷情。她被动地接受他的变化,觉得自己不会在意,也不会承认自己被有所影响,但她最近时常会陷入低落。
她一直都比较擅长自我开解,但当自己一个人去做孕检,排着长队,单子多到手都抓不住时,她突然烦躁想落泪。都是妇产科,苏杭遇到过杨玉莹,她本是心虚,只能说对不起。
她突然想到,有人曾和她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杨玉莹气色不错,像是完全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略施粉黛的脸红润光泽,散出温柔明媚,还带着几分自信干练。
她已经成长得很好,外秀内慧,在苏杭眼里,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她想,何家耀的脑袋一定是出问题了。相比之下,苏杭显得有些憔悴。
杨玉莹低头看苏杭微凸的肚子,她宽容得过分,甚至还晏晏地玩笑:“妇产科那么多人挂号,怎么没来找我看产检?怕我害你孩子吗?”
苏杭听出她的语气没有恶意,自己却像被说中心思,笑得僵硬:“没有。”
她说:“苏杭,我以前可能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握住,但我现在认命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不是你的就注定不是你的。”
苏杭感受到杨玉莹的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知道她释怀了。苏杭惭愧并感激着。
失眠也伴随着低迷的情绪而来,有时候一夜只能睡两三个小时,黑寂的午夜,在忍耐到达一个极点后,苏杭会猛地睁开双眼,陷入无声的崩溃,直至泪流满面。隔着柔软的棉质衣料将手掌贴在肚皮上,没有任何反应,但她感受到了生命力,是她喜爱的生息。
她想,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消极。
周末时她去找孟琪雪解闷。她突然和何家耀结了婚,孟琪雪知道后生她的气,自己的好朋友做了一件不是很道德的事。
苏杭没有和她解释,面对朋友的没好气,她软言软语地示弱:“我知道大明湖畔的夏琪雪小姐人美心善,就包庇我一次吧。”
孟琪雪脸上的生硬被笑意消融了,她一向是禁不住笑的。天生的正义感让她挤兑起好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等着吧,姜习沐一定会过得比你好。”
苏杭静默了一会儿,脸上含着笑:“是,他一定会过得比我好。”
一只小手抓住了苏杭的裙角,他把沾着米布的脸埋进去蹭啊蹭,然后对着她亮晶晶地“咳咳”笑出声来,脆生生的。
孟琪雪板起脸来警告:“乐乐,不可以这样。”她是去年夏天生的乐乐,老人家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乐乐出生后,她就成了婆婆眼中的有功之人。
乐乐还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阶段,小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要把人的心化掉,苏杭蹲下身:“来,阿姨抱。”乐乐淘气了起来,笑着躲到她妈妈那里去了。
苏杭看着这小儿无赖的乐景,眼底是温润的笑意:“我这肚子里的还不会闹呢。”
“月份还不到。”孟琪雪将乐乐抱起来,看向她:“何家耀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苏杭的脸色淡了下来,又笑了笑:“我不知道。”孟琪雪有些惊讶:“你们没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
苏杭常去找孟琪雪逗闷子,顺便取取经。她还报了个钢琴班打发时间,她小时候在培训班上过一段时间的课,学起来也不太费力。她买了一堆针线,织织东西,学学琴,日子倒也是好混。她的心境好了一些,失眠的次数也少了,她将自己从歇斯底里的边缘拽了回来,在最阴郁的那些时刻。
晚饭后去公园消食,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何家耀和往常一样不在家,苏杭将他换下的衣服塞到洗衣机里洗。
她正在客厅追剧,门铃突然响了,她从猫眼里看到何家耀的脸。
他忘记带钥匙了?这在他身上是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