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耀刻意把语速放慢,声音轻得像有人拿着扇子在脸上一下一下地摇:“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的声音是不自然的生硬。
“你脸脏了。”何家耀提醒她。
苏杭以为是被汤汁溅到了:“哪一边?”
何家耀指了指自己的唇:“这里。”苏杭才想真是废话吃着饭嘴能不脏吗,就见他凑了过来。
何家耀蜻蜓点水般地啄了啄她的唇,眼里笑意流动:“干净了。”她白皙的脸染上了清透的水红色,手上的动作变得迟钝。
苏杭还是每天只送一份饭菜,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何家耀也像在和她较劲一样,去食堂再打一份饭菜。不过,苏杭的晚饭就这样被固定在了医院。
一段时间后,苏杭几乎将食堂的菜都尝了个遍,她有些别扭地开口:“你明天不要去食堂了。”
何家耀抬眼看她,眼睛里是濒临怒意的冷淡。看他这样子苏杭不自觉怯懦起来,很久以前面对他就有这种习惯,大概是后遗症。
她知道他误会了,悄悄掂了掂他的脸色,又补充道:“我明天多带点饭菜。”
何家耀像是一瞬间融进了阳光,阴冷的凤眼渐渐回温,被愉快染得生意狡黠:“你瞧,你就知道算计我。”
“我算计你什么了?”
“你把食堂的菜都吃腻了就让我不要打了,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惦记着我们食堂?”
苏杭也不知道哪一条脑回路烧掉了,竟将他的玩笑当了真,计较起来:“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打了?是你自己去打的。”
何家耀揶揄似地“嗯”了一声:“是我自己要打的,你就心安理得地吃到了现在。”
那她还每天到医院给他送饭呢。他的语气像是在取笑,偏偏又是漫不经意的,很容易把苏杭的火星滋起来。她置气地说:“你明天自己吃饭吧。”这话有点不太对劲,听着像……娇嗔,这让苏杭讨厌自己,她说出口就后悔了。
何家耀突然从后拥住了她,手扣在她还平坦的腹部,是很轻的压力,温热的气息烫到她的后颈:“是我自己要去打的,你没有惦记我们的食堂,明天也陪我吃饭,好吗?”苏杭觉得她的脸也烫了起来。
chapter 54
飘着雨的初秋夜晚,空气微冷,手术刀的冰凉被塑料手套吸收了,何家耀的手还是温热的,那双手握着手术刀时给人一种力量感。
站在手术台前的他只露出一双眼睛,俏而警醒,似乎永远不会倦。因为眉眼生得冷傲,镇静地注视着触目的血肉时看起来冷漠无情,而他就是在这样的表面下救人济世。
手术成功了,家属在手术室门外一谢再谢,热切而诚挚,雨声也越来越大。何家耀摘下口罩,脸上含着不冷不淡的笑意,可在病人家属眼中却和煦得像春风,甚至只是稍稍颔首,他们都会觉得他温良无双。
他这样一个人,站在人前什么也没做也会被人自动美化,要是做了好事,被人捧到天上去也是常事。而骨子里的傲气和薄凉,旁人都好像视而不见,或者说默认他有这样的资格,自动忽略了。
雨珠怒气冲冲地砸在挡风玻璃上,大而密集,伴随着无常失序的惊雷。嘈杂的雨夜,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却想到了苏杭,他在想她会不会害怕。
和苏杭结婚是一件不理智的事。如果没有她,他也会循规蹈矩地和别人结婚生孩子。
可总是会觉得生活缺了某种成分,应该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心理快感。他很少会畏惧,所以不需要依附安稳,他随着心将苏杭和自己绑在了一起。他习惯了被爱,喜欢爱人,更喜欢征服所爱。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1点了。站在苏杭房间外,门底的缝隙是一道白色的亮光,他知道了她害怕这样的雨夜,这个发现让苏杭在他眼中变得更可爱了。
杨玉莹也会在雷雨交加的夜缩进他的怀里,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害怕,他安抚的同时又恶劣地觉得麻烦,可能爱一个人就会觉得她可爱,然后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不讲理的,甚至没有下限的。
门底下的那道白线让他的头脑活跃起来,一些想法在窸窣作响,于是他抱着枕头敲开了她的门。敲了几声没动静,直到声音像雨点一样密集时里面的人才开了门,一身睡衣,脸上是不安的谨慎。
“外面打雷,我害怕。”何家耀一副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
苏杭匪夷所思,他一个男人居然也会害怕。她想笑,又觉得嘲笑别人的短处不厚道,宽慰道:“开着灯睡吧,我也是开着灯。”
“开着灯睡多费电,而且我开灯睡不着。”何家耀推开门,他像是用蛮力,苏杭抵着门的那点力量根本不值一提。他径自把枕头放到床头,从容地看向她:“一人睡一边。”
“不行,你快出去。”
何家耀屈着眼看她:“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关系?就算我现在做了什么那又怎么样?”
他冷硬的话让苏杭无言以对,她无措而仓皇时,他的语气又软和了下来:“而且我也没想做什么,我只是不敢一个人睡。”他拿着衣服进了她的浴室,仿佛连脚步声都带了委屈。
苏杭闭着眼侧躺着,身子离床边缘很近,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去。整个人好像置身于纷乱的水声中,分不清是浴室还是窗外的,她心乱如麻。
苏杭颇有种楚汉分界的气概,何家耀从浴室出来看见,又好气又好笑,按了灯在另一侧躺下了。苏杭安分得像是睡着了,好一会儿后,黑暗里突然响起何家耀的声音:“苏杭。”
苏杭睁开眼没说话。
何家耀突然靠近了过来,他的触碰让苏杭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何家耀轻笑:“你装睡。”他的声音在断弦似的脆弱雨夜有一种力量暖意,很容易融散人心。他将手垫在苏杭的小腿和背,强抱到床中央钳制在怀里。
苏杭想要挣扎,却听到他说:“别动,你这样蹭来蹭去我就要做坏事了。”
苏杭又羞又恼:“何家耀,你真是丧心病狂。”
“所以叫你别动。”苏杭心里有气,却是像惊弓之鸟一样动也不敢动了。
雨声不断,无月无光,可何家耀却好像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此刻苏杭气鼓鼓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光亮和视线都恰好。他涌起躁动,吻住了她。
或许是唇齿相触的温度正好,又或许是雨夜需要怀抱,她没有推拒他,以至于这个吻甚至是绵长的、贪婪的、沁蜜的。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后,她觉得自己很可耻,低低地说了句:“我困了,睡觉吧。”
可何家耀似乎毫无困意,兴致浓厚,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经历,说小时候每逢雷雨夜他有多害怕,半夜怎么蹑手蹑脚地跑到客厅看哆啦A梦,说着说着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苏杭心里懊恼,一开始是爱答不理的,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何家耀今天的声音似乎格外有煽动性,而且讲得绘声绘色的,让苏杭产生了分享的欲望。
她的声音柔和清盈,胜过雨点,被带着去亲近何家耀的心。
何家耀听着她的故事,笑容偷偷在黑暗里浮上来,是阴暗的得意,爱意涌动着邪念。他想,邪念也好,温良也罢,他的爱没有曝在太阳底下,却也没有见不得光。
阳光将雨夜的凌乱拾缀干净,明亮的光线充盈了一室。苏杭醒来,入眼便是何家耀的睡颜,无杂念的松懈让他俊俏的脸变得乖巧无害,好像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一番,有很大的欺骗性。
他突然醒了,惺忪却艳如睡莲的眼捕捉到苏杭慌乱发窘的神情后狡黠起来,又变成了不好惹的模样:“你偷看我。”他专断地给她下了结论。
“我没有。”
何家耀轻轻地“哦”了一声,重复她的话:“你没有,那你为什么不看我?我长得不好看吗?”
“长得好看就要看吗?不好看就不能看吗?”她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何家耀笑了,定定地看着她:“你长得好看,我在看着你。”苏杭脸红了,却作出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你还不去上班吗?”
“我今天轮休。”他心情似乎还不错:“我饿了,快去做早餐。”苏杭不满这样被使唤:“你怎么不去做?”
“我昨天半夜做了一个手术,现在还是很累,也要去做早餐吗?”他的目光落点很轻,显出几分无赖的样子。当然最后是苏杭妥协了。雨夜之后,苏杭的卧室也变成了何家耀的,她抗议,却也不能强硬到底了。他缜密而灵活地一点点撬开她的心,强势地闯进了属于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