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妥。
他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寻到突破之法。
手中的茶盏落地,发出几声清脆的响,瓷片零碎满地,将他的理智拉回。
程淮泽站起身,走至窗前,微微低头沉思。
若程淮启当真想打这又快又猛的攻势,必然在承南一役结束后,便即刻乘胜追击,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但如今,他却于中途相隔如此之久,在这般既占不了时机、亦占不了优势的时刻向自己下手。
那只能说明——
程淮启那处发生了一些事。
一些逼他不得不即刻对自己出手的事。
以往几年,程淮启不好对付,是因程淮安与万皇后皆有皇上护着,他没有软肋。
可如今……
程淮泽冷哼一声,眸中的猩红怒火逐渐被狠厉侵占。
——
邺谨帝近来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年前,他时而得闲,还能去捡起昔日练武的刀枪耍耍,这年一过,他却只能日日勉强撑着上朝,靠人参汤药吊着一条老命过日子。
程淮安虽心性喜闹,近些天却也乖巧的很,向尚德学宮教习的韩先生请了假,日日到养宁殿,与母后一道陪着父皇。
每每回流月宫之时,一双美目皆是通红的。
邺谨帝虽卧病,情报消息却从未断过,知晓老七与老五正巧要在自己弥留之际做最后一战了。
他登基二十余年,虽从未立太子,心中却是早已相中老七的。
抛去老七乃皇后嫡出不说,光就文韬、武略与治国之术来看,他也都是处处拔尖,是朝中过半元老心中当之无愧的储位之选。
不过,他一直执意不立储,便也是因为如此。
朝中那些老迂腐老顽固们,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一旦这储位定下,便几乎无人再会去支持老五继位,届时惠妃即便有那颗想做太后的心,也无力教养老五去夺这虎口之食。
他一直不立储,便是要一些老臣与惠妃母子心存念想,生起要夺皇位之意,与老七争斗,以此磨炼老七之心性手段。
夺储只是第一步,若老七连老五都无法制服,那待他日后登基,又该如何应对朝中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诡诈老臣?
如今,他半只脚已然迈入鬼门,只待老七最后将老五完全制服,便下诏立储传位,自己也可放心地撒手人寰。
——
“咳,咳咳……”
见邺谨帝又咳了起来,万皇后将手中之瓷碗递给身边的宫女,伸手去抚他的背,轻声道:“你慢些。”
“父皇可要快些好起来,待到入夏,安儿还要您陪着再下一次江南,去看荷花的!”程淮安握着邺谨帝的手,笑得眉眼弯弯,话说到后面,声音却带着隐隐的哭腔。
邺谨帝费劲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傻孩子。”
此时,恰有范公公自殿外而来。
“陛下,五殿下有要事求见。”
程淮安哼了声。
程淮泽?
谁不知五皇子历来对皇位野心勃勃,当面尽孝、背后捅刀。
他如今不想着如何对付哥哥,倒来父皇这处卖什么父子情深之戏码?
程淮安不屑道:“叫他快点儿的回去,本宫不愿见他。”
邺谨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提了些音量:“宣。”
范公公这便走到门口,对着程淮泽微微躬身。
“五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程淮泽唇边勾起一个笑,疾步走入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要禀告父皇。”
程淮安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拿起宫女手中的瓷碗与瓷勺,敲得叮当响。
万皇后无奈地瞧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程淮安这才撇撇嘴,悻悻地收了手。
邺谨帝道:“何等要事?可要屏退皇后和你妹妹?”
程淮泽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儿臣不敢。”
“那便直接说吧。”
“是。”
程淮泽直起身,将怀中之秘信掏出,递给范公公,见范公公将那信递给皇上,这才又作了一揖,开口道:“儿臣近日得知,那嘉和郡主之身世有异状,其中种种牵扯,皆在秘信之上,请父皇过目。”
那秘信之中,将过往潘王与容嫔、潘王与嘉和郡主之种种,皆写得一清二楚。
邺谨帝心中对陆容予之来历早有猜测,只是早先未曾寻到线索,暂时搁置下了。
此番他看到这等言辞,怎还会明白不过来,当即气得不停咳嗽起来,将纸攥成一团,狠狠地向地上砸去。
容嫔本就是他此生的一道丑陋疤痕,他本以为这疤痕已痊愈,却没想到今日竟有人在那相同的地方,又再狠狠刻下了一刀。
难怪他见那女子第一面时便觉相熟!
妃嫔与他人私通,甚至还神不知鬼不觉,直到自己将死之时才查出端倪,简直皇家耻辱!
邺谨帝越想越怒,从床上坐起身来,双目涨红,指着门口的食指都在颤。
“即刻,将那贼种……给朕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当街问斩!”
“另,即刻去寻那潘王,活捉!”
“还有,废容嫔位分,削其坟墓!”
若不是容嫔已死近二十年,他定要将她拖出来鞭尸!
语毕,邺谨帝猛咳几声,竟咳出些血来。
程淮安听闻此消息之时,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又见父皇咯血,慌忙掉下泪来,大喊道:“请太医!快请太医来!”
这边养宁殿乱做了一团,那边碧芙园也同样乱做了一团。
早在对程淮泽动手之前,程淮启就派了玄七到程淮泽那处盯着,方才玄七见五皇子脚步急促地迈入养宁殿,便即刻来碧芙园报了信。
陆容予闻言,心头恍若一块巨石猛然砸落,砸得她当即便重心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到地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扶住桌案,稳了稳身形,深呼一口气,颤着手打开一个乌木盒子,取出里面的大红色金线绣花锦囊。
心跳极快,只觉每一秒等待皆是煎熬。
不知这般煎熬了多久,范公公与程淮泽便一道匆匆忙忙赶了来。
“嘉和郡主听旨。”
陆容予一听见范公公的声音,便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宫女也跟着一道跪了下来。
“奉皇上口谕,容嫔枉顾宫规、目无王法,有辱天家威严。现将其女嘉和郡主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当街问斩!”
陆容予额角一颗饱满的冷汗沿着脸廓一路滑至下颌,又重重砸在地上。
她腿脚发软,声音发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
皇帝想必是气急,连她的封号都来不及褫夺,便要将自己押入牢中待斩。
想来,若不是今日午时已过,她必然是要即刻问斩的。
陆容予闭了闭眼,任由两名侍卫将自己托起身来,又为自己戴上镣铐。
“小姐!”
画婉与梳雪早已泣不成声。
皇上并未说这几名婢子要如何发落,想来也是明日午时一同问斩。
范公公又道:“将三个婢女也一同拿下,听候发落。”
陆容予颤了颤。
自己有那枚锦囊傍身,再不济,七殿下也定能设法将她救出来,但画婉、梳雪与怡香身份低微,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
程淮泽大步走到陆容予身前,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开口道:“嘉和郡主,当时你若是不与老七有所纠缠,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要怪,就只能怪你跟错了人。”
陆容予闭了闭眼,没说话,看着他转身扬长而去。
待那身影全然消失在视野中,范公公才长叹一声,惋惜道:“郡主,此事事关重大,皇上盛怒,想来七殿下也难救您于水火。老奴愿郡主一路走好,来世寻个好人家投胎罢。”
陆容予将眼中的泪吞回去,强撑着精神道:“多谢范公公好意,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劳烦公公。”
范公公躬身:“老奴定当尽力替郡主完成此事。”
陆容予将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又将手中的锦囊递给他。
“烦请公公务必将此锦囊交予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完结啦,今天二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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